龍寂樾還待再問,卻見成穎眼中光芒消散,倒在地上沒了氣息。他眉頭一皺,急問烏惜潺:“他說了什麼?” 烏惜潺拭淚道:“成穎說...他把一件要緊的東西放在家裡了,就在我...從前住過的屋子裡。” 龍寂樾問道:“放在什麼位置?”一麵向康鐸遞一個眼色,“去拿!” 烏惜潺搖了搖頭:“不,他說那東西上了鎖,隻有...我的手能打開...” 龍寂樾皺眉:“什麼意思?” 烏惜潺忽然一反常態,擦乾了眼淚,站直了身子:“寂樾哥哥,你讓我去吧,你相信我一定能把東西取回來。我知道這件東西對你很重要,或者說對天龍門很重要,對大家都很重要,我...我就算拚上性命不要,也會給大家帶回來!” 龍寂樾怔了怔,沒有說話。 烏惜潺看著他的表情,澀然一笑,環顧眾人:“有沒有什麼毒藥,給我吃下,我要是不把那東西交到寂樾哥哥手上,就讓我毒發身亡!” 秦卓然麵露尷尬,忙道:“夫人說哪兒的話,掌門不是這個意思...” 烏惜潺看著龍寂樾,目光灼灼:“寂樾哥哥既不放心,就加派人手,讓秦公子跟我一起去,哦——不對,不能是秦公子...”看了一眼康鐸,淡淡一笑,“他隨我去,寂樾哥哥該放心了吧?” 風箏和烏家小姐不睦已經不是什麼秘密,若康鐸同行,必然時刻緊盯烏惜潺,絕不會允許她擅自行動。 龍寂樾不意她會想到這一層,心裡也不禁有一絲波動。 烏惜潺看著他:“寂樾哥哥,我整個人,整個心,完完全全都是你的,我從沒想過去做一丁點兒對你不好的事。隻要是你想要的,我拚命也會辦到,隻要是對你好的,哪怕犧牲我自己也在所不惜。我不敢說這世上沒有比我更在意你的人,但我一定是全心全意、毫無保留的那一個。寂樾哥哥,這麼久了,難道你還不願意相信我嗎?” 她的樣子很平靜,聲音卻微微發顫。一個弱女子能當眾說出這樣一番話,顧不得矜持,也顧不得臉麵,委實令聽者動容。 四周眾人皆頗為觸動,就連風箏也忍不住對烏惜潺重新審視起來。康鐸表情很不自然,低聲道:“請掌門示下。” 龍寂樾思忖片刻,點了點頭:“你們小心。”又吩咐康鐸挑選得力的風箏,連夜喬裝出行。 待眾人散去,龍寂樾慢慢走回營帳,心裡想著張錚的事。為什麼辰兮會如此傷心? 思來想去,他隻想到一種可能,那就是烏惜潺告訴了她身孕的事,說不定還說了一些刺激她的話。 一想到這些,他心裡就像刀剜一樣難受,雖然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 自己已經答應了福長臨要趕她走,辰兮離開竹林的那一刻,也就是他們徹底反目的時候。自己為了局勢和利益,終於放棄了她。 她該有多傷心,多失望,他都不敢去想。 如果她是因為烏惜潺而離開,也許反而好一點。但無論是哪一件事,自己都無可辯解,也無能為力。 秦卓然從後頭追了上來,笑道:“大哥,這回烏小姐要是把那名冊帶回來,那可是大功一件,你可不能再對人家不冷不熱的了。烏小姐當著大夥的麵說了那些話,真是情真意切,我們都感動壞了,康鐸那小子剛才跟我說,這件事若能成,他也就不說什麼了。此番烏家舊仆若能幫咱們這一個大忙,也算有些用處,從今往後大哥就好好待烏小姐,我也得正經叫一聲嫂夫人了!” 龍寂樾不接這話,說道:“錚大哥的後事交給你去辦,就把他安葬在我父親身邊吧。” 秦卓然一怔,旋即恨道:“麻春錫,等辦完錚大哥的後事,我就去將他碎屍萬段!” 龍寂樾道:“水仙門自是一個也活不了,不過名冊的事你也要去盯一下,謹防有詐。” 秦卓然撫掌道:“有了這名冊,就像有了一把鉗製江南武林的鎖,即使水淹西山之後他們仍不死心,咱們也能慢慢將他們一一製服!” 龍寂樾淡淡微笑:“是啊,有了這名冊......”餘下的話沒有再說。 他忽然想到,有了這名冊,或許就不必再理會福長臨的威脅。倘若名冊上當真有那些門派的私隱和把柄,還有什麼毒藥牽製,自己完全可以越過大福鏢局,直接去跟他們談價碼,而且勝算頗大。 天龍門一旦掌握了主動權,那辰兮走不走、何時走,也就不再是一個問題。 自己還可以護她一段,至少不必親口對她說出那些殘忍的話。還有時間,能慢慢為她安排好一切。 龍寂樾回到大帳裡,心裡長鬆一口氣,烏家莊這些舊仆人,來得還真是時候。 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久,辰兮猛然從撕心裂肺之痛中驚醒,一下子坐了起來:“崢大哥...崢大哥!” 眼前隻見楊君瀚憔悴的臉,欣喜地望著她:“你終於醒了!” 辰兮迷茫地看著楊君瀚,喃喃道:“你…你回來了?” 屋外隱隱傳來許多嘈雜聲,似乎有許多人正在熱烈地議論著什麼。 楊君瀚道:“你在江邊暈倒,這一睡就是三天,我已回來三天了。”盯著辰兮的臉仔細瞧了瞧,見她氣血恢復,放下心來:“餓不餓?我去弄點兒吃的。” 辰兮看他一身風塵仆仆,目中布滿血絲,顯是自打回來便不眠不休地守著自己,連衣衫也不曾換過,心裡嘆了口氣。忽然又想到:“三天了?”失聲道:“崢大哥…崢大哥……” 楊君瀚知道她想問什麼,柔聲道:“你放心,他早已入土為安,就葬在義父身邊。” 辰兮知道他口中的義父便是龍紹瑜,張錚能有如此禮遇,也算些許安慰。但心裡仍然難受至極,看著楊君瀚:“我沒能為崢大哥報仇,你知道我有多自私?我為了...為了...我竟然放過了那兇手,我是不是很可笑?” 楊君瀚看著她,仿佛什麼都知道,輕聲道:“不,你是在保護你想保護的人,而那個人…也是張錚想保護的,你們都不想看到他痛苦。所以持線人不會怪你,反而會感激你,因為你這樣做,就是把那個人的痛苦轉移到了自己身上,由你自己來承受。” 辰兮怔了怔,半晌,整個人癱軟在床頭。 她已經不想追問楊君瀚知道多少,究竟是怎麼知道的,隻覺得一陣莫大的疲憊襲遍全身,好累...看著楊君瀚同樣疲倦的雙眼,長長嘆了口氣,久久無話。 楊君瀚輕輕牽起她的手:“黎前輩已答允了西山改流之事,現下已經破土,有洞庭龍王從旁協助,相信半月之內就可完工。到時候山坳裡的誅魔同盟插翅難飛,萬事皆可塵埃落定,我要帶你回巫山去。這次不管你說什麼,我都要帶你走。” 辰兮也不想爭辯,隻輕嘆一聲:“如此一來,實在殺戮太過...水淹西山之時,那情景必定慘烈異常,這也是你遲遲不願去找黎元修的原因吧?再往深一層想,此役未必就能使那些門派臣服,反倒結起深仇,今後天龍門在江南武林中的變數就更多了,不知龍…龍掌門有沒有想過這些。” 楊君瀚神色黯淡,千餘人在滔天巨浪中垂死掙紮的場景,勢必慘絕人寰,而這樣滅絕人性之事正是自己親手促成的。 從前他一直覺得,就算情況再艱難,有些底線自己也決計不會打破。但如今看來,隻是還沒到時候罷了。 此役雖勝券在握,但從長遠來看,江南武林未必不是一個兩敗俱傷的局麵。且損傷之深,已經動搖根基,若想重塑,勢必還要積年之功。 不過如今也已是箭在弦上,就算日後冤冤相報,陷入無窮無盡的爭鬥循環之中,此役也已不容退卻。沒有天龍門的重新崛起,談何日後? 危機,變數,騎虎難下,這些龍寂樾都想過,他清楚得很,他隻是沒有辦法。 誰又有辦法? 外間的喧嘩聲更大了。辰兮在一片亂哄哄裡,隱約聽見董坤渾厚爽朗的笑聲,還聽見秦卓然高亢興奮地說著什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甚至還能聽見連鼎生的聲音,他竟從玉綿山前線趕回來了。 眾人似乎都在為什麼喜事歡欣鼓舞,額手相慶。 辰兮忍不住問道:“這是怎麼了?” 楊君瀚神情古怪,道:“烏惜潺遞上了一份誅魔同盟的絕密名單,說是烏家莊的舊仆冒死從方府裡盜出,敬獻於天龍門。” 說完這話,深深看了辰兮一眼:“我現在終於知道,那天在樹林裡伏擊你的人是誰了。” 辰兮回想起那日熟悉的沙啞聲音,恍然道:“是善睞……原來他們從那時起就盯上我了,嗬嗬,罷了,她愛怎樣便怎樣吧。”看見楊君瀚眸子裡泛起的寒光,輕覆上他的手:“無所謂了,別再去計較這些。” 楊君瀚看著她,這是她拚了性命才拿到的東西,他們偷襲盜取,現在又由烏惜潺去邀功賣好。 辰兮知道他在想什麼,淡淡一笑:“這樣不是很好麼,你還想怎麼樣?” 楊君瀚默然片刻,點了點頭,目光又變得柔和,說道:“那名冊經風箏查驗,確是方沈嶽親筆。上麵細細記著各大小門派的勢力布置,暗樁、暗線和一些隱藏的關係,以及…十年生死蠱中在了誰身上。眾人得了名冊,如獲至寶,連鼎生他們商議了一日,已經草擬出全盤計劃,正在向虎子、十二龍壇和風箏分派部署,大家都很振奮。” 辰兮點了點頭,心裡想到,恐怕還有一點他不忍明說。經此一事,那位掌門夫人地位總算穩固了,好一個賢內助,天龍門復興的大功臣,合該得上下齊心愛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