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正是漕幫金城分舵的總舵主馮柏昌,宋澤一行人在金城渡河時,曾搭過他的貨船。馮柏昌與宋澤目光一撞,旋即笑了笑,穿過人群走過來。 在他身後還陸續跟上來幾個人,個個儀表不俗,龐百青一看,臉色微微鄭重起來,又向江懷珠看了一眼。 江懷珠立刻讀懂了他的意思,這些人想必來頭不小,多半是江湖中人,自己若不想表露真實身份,可要當心了。 幾人已來到跟前,龐百青同他們一一拱手見禮。宋澤見這幾人打扮各異,中原和西域都有,相同的是,都十分有派頭。 馮柏昌的目光從江懷珠身上滑過,落在了宋澤臉上,笑道:“小兄弟,想不到咱們又在這裡見麵了,真是有緣分吶!” 宋澤笑道:“是呀馮大哥,真是想不到!” 趙錦雲眼珠在眾人身上轉了轉,笑道:“幾位大人都是我家老胖的老朋友了,許久不見,正該歡聚一堂,開懷痛飲才好!隻是今天是蘇木塔格老爺家辦喜事,幾位身份尊貴,不好喧賓奪主,不如請移步閶闔殿,殿內已備下美酒佳肴,讓老胖好好招待各位貴客!” 當中一個衣著華麗的回鶻人,用生澀的漢話說道:“好極,好極!” 馮柏昌看著江懷珠:“前輩,當日在船上未曾有幸結識,今日既有緣再會,可一定要給在下這個機會呀。” 江懷珠剛想推辭,馮柏昌已經攜過宋澤的手,笑道:“在下與令徒一見如故,還請前輩千萬賞臉!” 那回鶻貴族大手一揮:“都去!都去!”說罷當先走在前頭。 趙錦雲急忙跟上,一路指引。江懷珠眼見此人排場極大,不想給龐百青惹麻煩,暗嘆一聲,攜了如煙夫人也走過去。 眾人一路來到閶闔殿,大殿中金碧輝煌,燈火通明,早已擺上各色珍饈,正有美人跪在桌邊倒酒。主客落座後,趙錦雲一一介紹了幾位貴客: 西首第一人便是那衣著華貴的回鶻人,他是有喀喇汗王室血統,由中原皇帝親封的巴爾喀什郡王,名叫吐爾遜。他下首坐著的兩人,分別是“渠勒”和“烏貪訾”兩大部落的首領。 西北關外至中亞浩罕汗國之間,約有二十多個部落,他們一麵受到高昌喀喇汗王朝的節製,一麵也有自己的領地、百姓和牛羊。尤其是戎盧、渠勒、皮山和烏貪訾這四大部落,實力雄厚,連喀喇汗王室也不敢輕易怠慢,反而要多加籠絡。所以代表王室的吐爾遜,對這二位部落首領也十分親熱。 另一麵東首坐著的便是馮柏昌,用他自己的話說,他之所以舔居首位,是因為他此番是代表漕幫總舵主寇宗元而來。他下首的三人,依次是西海青唐城主司徒荀,甘州淩刀門掌門淩江潮,和朔方霹靂堂堂主郭暘,均是西北地界有名的幫派。 趙錦雲介紹完他們七個人,就到了該介紹江懷珠四人的時候了。馮柏昌忽然接過話頭,笑道:“這位宋兄弟我已經認識,隻是不識令師尊姓大名,宋兄弟可否為我等引薦?” 宋澤張了張嘴,江懷珠既不是自己的師父,他的大名也不能說出口,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 上頭坐著的龐百青嗬嗬笑出幾聲,擺了擺手,趙錦雲忙笑道:“這幾位都是我家老胖舊日相識的朋友,並非西域人士,也非武林中人,諸位不識得也便罷了......” 話音未落,馮柏昌已笑道:“不對吧,宋兄弟武藝高強,他的師父必定是前輩高人,豈會不是武林中人?隻怕是趙夫人覺得我等螻蟻之質,不配識得前輩真身了。” 此話一出,其餘五人皆臉色微沉。那位吐爾遜郡王雖然還是麵帶微笑,卻轉過頭來,目光炯炯地盯著江懷珠——這意思很明白,此刻本王還有耐心等著你,倘若再不說,下一刻就不會有好臉色了。 江懷珠雖然不怕這些人,但還是不願徒生枝節。他此番借道地下城,一是為了能早幾日到昆摩,二是為了如煙夫人能再見昔日好友,實在不便再惹麻煩。 況且,得罪了喀喇汗王室,對龐百青而言絕非好事,自己可以拍拍屁股走了,他們夫妻二人卻還要在此地經營下去。 當下淡淡一笑,說道:“既然是前輩高人,多少有點臭脾氣。老夫已經多年不過問江湖事了,這回就是帶著家人來看看老朋友,既然和諸位有緣,一醉方休也就是了,何必多問?馮舵主,劣徒能入得你眼,是他小子有福氣,就讓他代替老夫,多敬諸位幾杯吧!” 這話已經十分客氣,卻仍是婉拒,並未透漏自己一星半點的來歷。 誰知馮柏昌聽完,卻是眼睛一亮,笑瞇瞇地道:“前輩說得好,倒是在下落入俗套了。吐爾遜殿下,這是中原武林的規矩,一個人要是解甲歸田了,就不便再深問他的身份來歷,咱們不如一醉方休,別辜負今天這良辰吉日!”說罷端起自己麵前的酒杯,“在下代表敝幫寇總舵主,敬此間主人,再敬諸位閣下!”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吐爾遜又盯著江懷珠瞧了片刻,點點頭,笑道:“好,也好!”端起酒來喝了,又看了看酒杯,“杯子太小,哈哈,換碗來!” 趙錦雲大大鬆了一口氣,立即命人換上大碗,又叫了歌舞,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離座笑容滿麵地為吐爾遜倒酒。 眾人紛紛舉杯同飲,大快朵頤起來。賓主盡歡,果然沒有人再來追問江懷珠的身份了。馮柏昌數次離席來和宋澤碰杯,到後來直接坐在了他旁邊,把酒言歡,甚是開懷。 宋澤酒量極差,所幸內力深厚,還能保持五分清醒,隻見眼前美人蹁躚,燈火搖晃,耳中盡是眾人高談闊論之聲,忽然一股莫名的孤獨感襲來。 酒勁上湧,更覺孤獨,伸手入懷,輕輕摩挲著那個小錦袋,手指撫摸過上麵繡著的“辰”字——不知她現下在何處,江南的麻煩是否已經解決了,她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危險,是不是正在趕來關外的路上? 他很想同她說,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呆書生了,他可以保護她,也可以陪她去任何地方。 他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責任要肩負,也沒有什麼執著的追求,他隻想永遠陪著她。 不過現在麼——宋澤看了看正在低聲細語的江懷珠和如煙夫人,他們顯然也喝了不少酒,心情不錯——現在自己能做的,就是照顧好這兩位前輩,這是她的家人。 眼前越來越迷離,宋澤晃了晃頭,站起來,卻差一點栽倒。 他暗暗苦笑,自己的酒量果然還是差得可以...... 但是他忽然看見江懷珠也站了起來,一下子靠在了墻上,又伸手去拉如煙夫人,可是手臂卻垂了下去。 難道江懷珠的酒量也變差了?竟然變得和自己一樣差? 還沒想清楚是怎麼回事,宋澤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