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鬼質何為苦見嗔(3)(1 / 1)

落辰賦 李夜蟬 4159 字 8個月前

天還沒完全亮,山中薄霧朦朧,透著一層青色。辰兮感到有人躡手躡腳地踱到了自己跟前,睜眼一看,是周尋意。   他輕聲說道:“奶奶的,疼得睡不著。”   辰兮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起身走出廟門,找了一塊乾凈的大石頭,將棋盤鋪好。周尋意曾被水虎魚咬得千瘡百孔,怎麼會怕疼,隻是棋癮又犯了而已。   二人熟練地在棋盤兩側坐下,開始這段時間每天的必修課。   經過一個多月的對弈,辰兮棋藝瘋漲,已經從最初被讓五子,到三子,現在僅一子。而且周尋意越來越感到起手困難,甚至有如履薄冰之感,一旦先手失利,就很難再將辰兮壓製。   就算開局一切順利,不知到了哪一步又會被她抓住漏洞,咬住不放,一不留神局麵就徹底翻轉,自己要絞盡腦汁才能取勝。   這種感覺實在令人欲罷不能,叫他這個棋癡很是上癮。且辰兮性子豁達,於勝負看得極淡,常有意想不到的棄子之舉,令戰局更加撲朔迷離。就算連輸上十局,她也能不氣不惱,再開一局,這令周尋意十分欽佩。   此刻他正用那隻沒斷的左手捏著一枚白子,凝神思索——已經做了幾次分斷,仍然感到黑子有隱隱動連之勢,真是難辦。   辰兮也看著周尋意,覺得很是有趣。這個人仿佛生了兩幅麵孔,平日裡嘻嘻哈哈沒有正形,下起棋來卻像變了一個人。   倒不是他下棋時格外嚴肅認真,正好相反——辰兮知道,周尋意隻有在對著棋盤的時候,才最放鬆,這才是真正的他。   所以他天還沒亮就把自己叫出來,真的隻是為了下棋?辰兮淡淡看著周尋意,默不作聲。   “我說...”周尋意一邊落子,一邊開口:“你怎麼知道那鬼孟婆的生平經歷?”   “我瞎說的。”辰兮跟著落下一子。   “瞎...說的?”   “嗯,這種懷抱嬰兒的老婦人,經歷不外是那幾樣,先詐她一下,就算不中,也可以根據她的反應再猜。”   周尋意長出一口氣:“那你還真是幸運,竟然一猜就中了。”   “幸運?”辰兮指間撚動著一枚黑子,淡淡笑了笑,“你說...她為什麼要叫‘鬼孟婆’?難道因為長得像鬼,那為什麼不直接叫‘鬼婆’?”   “嗯?”周尋意摸著下巴,他倒是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不過這算什麼問題?   “孟婆...難道她原本姓孟?”辰兮又落一子,“看她那一身功夫,應該是童子功...嗯,金陵,姓孟,家族擅使劍法,曾在一年之內從金陵到了邕州——”   她抬眼看著周尋意:“差不多了吧,還要再猜麼?——你猜她為什麼獨自撫養孩子,沒有族人肯接濟?莫非是因為這孩子沒有父親,而她也沒有成親?你再猜她為什麼要從金陵一路乞討到邕州去,莫非是因為邕州有她想尋找的人?”   “好了,好了...”周尋意無力地笑了笑,“我現在知道昨晚絕非是幸運...你這個女人,我早說了,不僅有趣,還有點可怕。”   辰兮又摸起一枚黑子:“所以你把我叫出來,想說什麼?”   周尋意停了手裡的動作:“巫山...你一定要去麼?”   辰兮看著他,沒有說話。她的目光穿透了周尋意的眼睛,在裡麵翻找。   周尋意撓撓頭:“你別這麼看著我,我沒有別的意思。算上昨晚,你救了我兩次,我這條命雖不值錢,可也不想欠別人那麼多。巫山派已經不是你印象裡的那個樣子,我這次回去找林玉兒拿解藥,所見之事皆難以想象...神女一直閉關不出,任由十二峰刀兵相向,這其中必有古怪...我...我師父他也...”   辰兮眼睛一瞇:“韓掌峰,他怎麼了?”   周尋意默然片刻,似是下了一個決心,方道:“師父好像也不在起雲峰。”   辰兮道:“他不在起雲峰?蕭娘子說因為唐真真偷盜祈星玉璧,把韓掌峰氣得一病不起,整個起雲峰也被圍了起來,眾弟子正在接受審問...難道韓掌峰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病忽然好了,還離開了起雲峰?”   周尋意點點頭:“我懷疑師父不僅離開了起雲峰,而且已經離開了巫山...他還有可能在臨走之前,去神女峰上麵見了神女。”   辰兮站了起來:“這就更奇怪了。神女一直在閉關,巫山派被黑衣人襲擊、諸峰分裂對峙,這些事情都不足以讓她露麵,韓岐有什麼理由能見到她呢?”   周尋意道:“我不知道,隻是聽一個神女峰的師姐說,她曾在一天晚上模糊看見一個人影從雲華殿後頭走過,那個人好像就是我師父。”   辰兮低頭盯著棋盤,韓岐沒有生病,他用一個天大的理由去見了神女,然後離開了巫山派。他當然不是逃走了,如果是那樣,就沒有必要吩咐蕭娘子千裡迢迢把楚南風帶回去,還許諾她重回師門。   韓岐一定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去辦,這件事甚至重過整個起雲峰。他可以置所有弟子於不顧,也必須在這個時候去辦那件事。   而神女竟也同意了。   辰兮忽然目光一亮,或者可以反過來想——也許不是韓岐要去辦什麼事,而是神女吩咐他去辦什麼事——這件事不是韓岐非辦不可,而是神女非辦不可,她可以置整個巫山派於不顧,也要辦成這件事。   這麼一想就說得通了...   連韓岐為什麼裝病,也說得通了,他要讓所有人都以為他還困頓在起雲峰,被唐真真氣得下不了床。   辰兮的目光又動了動,神女還有一件事情是要楚南風去辦的,為此她能放下臉麵,不計前嫌,還許了風兒未來掌門之位...如此看來,神女非辦不可的事情還真是多,而且似乎一件比一件棘手。   不知道這些事跟黑衣人有沒有關係...辰兮目光轉動,看向了周尋意:“也許巫山派真正的危險並不在外頭,你是想告訴我這個吧?”   周尋意也收了棋子,站起身來:“是,我勸你不要去。巫山派的事說到底跟你沒什麼關係,楚師弟...我會保護他,必要的時候拚上命也無所謂,就當還給你了。”   “有沒有關係還真不好說。”辰兮笑了笑,“我的事你就別操心了,你的命也不值錢,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我不想要。”   太陽升起來了,霧氣消散,山林變得清澈起來,辰兮伸了個懶腰,踱步而去。   周尋意目送她的背影,宛如林間仙子,一回頭,正對上楚南風的目光。他立刻兩手一攤:“以棋會友,以棋會友,不要誤會!”   楚南風苦笑一下。他豈會懷疑周尋意,但他又豈不知,辰兮如此惹人注目。   就算沒有了那個人,也還會有別的人。   自己能守她多久,自己又還能活多久?   ......   北風吹了兩天,城中下了一層薄薄的雪,雖然不大,卻是今冬的第一場雪。   書房裡的地龍燒得很旺,屋裡暖融融的,竟像初夏。男人一直坐在案幾後頭,斜靠在椅子上,樣子非常疲倦。饒是屋裡已經如此暖和,他依舊握著一個手爐。   一個虯髯大漢立在一旁,和男人一起看著窗外的雪。   屋簷上的雪水滴答作響,良久,虯髯漢子輕聲說道:“爺,許大人...就這麼放棄了嗎?”   男人依舊看著雪:“許卿雖好,終究害處多過於好處。”   虯髯漢子皺眉道:“可是...工部咱們已經放棄了,如今連吏部都...”   男人搖了搖頭:“還不夠,畢竟三輔都尉還在我手裡,聖上是不會放心的。”   虯髯漢子欲言又止,神情又憤怒又無奈。過了半晌,忽道:“爺,既然如此,那件事...咱們還...”   男人笑了笑:“當然要繼續。光放心是沒用的,等聖上真正放了心,大約也就是我的死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