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頭走進來一個青年,劍眉星目,意氣風發,頗有點秦卓然的影子。但身上的青灰色衣衫又有些道袍的樣子,束發戴冠,腰懸佩劍,說不清是江湖幫派還是道士。 辰兮眼睛一瞇,這不僧不俗的樣子,定然是青城派了。 那青城派的創派始祖“伏虹天師”張陵,乃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出家人。他最初的想法也並非是創立什麼江湖門派,隻是在青城山上的道觀裡自修,但因其擅煉內丹,深諳呼吸吐納的法門,逐漸有許多江湖中人慕名而來,追隨其左右,就這樣過了幾十年。 等到這位“伏虹天師”得道飛升之後,第二代掌門公冶商雖然受到道法熏陶,但更向往世俗的江湖,所以更加用心鉆研武藝,參與江湖事務,並令門下弟子四處行俠仗義,光大門楣。後來公冶商有了一個江湖名號“青城丈人”,所轄門派也正式命名為青城派。 百年來,青城派在荊楚地界的威望甚高。雖不及巫山有“武林仙山”的地位,但巫山派向來遺世獨立,極少過問江湖事,仙名看得見摸不著,青城派卻是實實在在活躍在江湖上的門派,朋友很多,仇家也不少,哪怕是遠在漠北的江湖人,多半也知道西蜀有個青城派。 楚南風此時也看清了來人,他倒是不需要根據對方的衣著來辨認,隻因這個人他早就認識。 青城派現任掌門鄧墨烜座下有兩個最得意的弟子,人稱“青城雙璧”。這兩個人一個使刀,刀法大開大闔,便如同這天地間的風,充盈四輿,山川河流、一草一木無不在風中,是謂“風刀”。 另一個用劍,劍招氣定神閑,四兩撥千斤,便如同深秋時節降下的霜氣,雖不淩厲,卻能令百花凋零,乃是一套以慢打快的獨特劍法,是謂“霜劍”。 眼前走進來的年輕人,便是“青城雙璧”中的“霜劍”林屹寬。幾年未見,他更加神采飛揚,眸光精亮,顯然修為已更進一層。 楚南風心中升起一絲惆悵,當年他們是一見如故的青年才俊,驚鴻一瞥已令彼此難忘。如今林屹寬這樣光彩奪目,而自己卻人不人鬼不鬼,命不久長。他下意識地將頭偏向一側,不想被對方認出來。 林屹寬一走進來,飛鵬幫的幾人立刻站起身來,紛紛拱手。為首的於顥是飛鵬幫大弟子,當先笑道:“什麼風把林少俠吹來了?聽聞令師兄正跟隨鄧掌門在滇南參加百花大會,林少俠怎麼不去那四季如春的地方賞花,卻來這山裡吹冷風?” 飛鵬幫在漢中一帶頗有勢力,雖不及青城派名頭響亮,但也不遜色多少。這幾個人是平輩,又彼此熟識,所以於顥言談間並沒有太多顧忌。 林屹寬笑道:“師父早有意讓師兄承繼衣缽,自然要帶他四處歷練,我最是個閑散之人,當然是哪兒涼快就在哪兒了。” 幾人聽了哈哈大笑。他們素知“風刀霜劍”這對師兄弟感情甚篤,林屹寬絕不會與師兄爭奪掌門之位,他所說的必然是真心話。當下立刻邀他落座,又叫了些酒菜。 林屹寬一手搭在桌子上,身子前傾,低聲笑道:“百花大會雖然是去不了了,但我這裡也有一朵花,美得很,說不定能艷壓群芳呢...” 說完手掌一翻,眾人湊過去一看,頓時散開了,飛鵬幫排行第三的朱棠更是直接跳了起來:“飛花令!” 於顥問道:“貴派也接到了飛花令?是...從何處傳過來的?” 林屹寬淡淡一笑,沒說話,卻指了指天。 飛鵬幫幾人均神色微變,於顥沉吟道:“我們也是直接接到了令符,並沒有上家...這麼說,雲宮竟然一次發出了兩張飛花令麼?” 林屹寬道:“你怎麼知道是兩張?” 於顥一怔,登時語塞,神情變幻:“你的意思是,還有更多?...” 林屹寬道:“我不能確定,但我總覺得,這天底下的名門大派和能人異士何其多,為什麼偏偏隻選了咱們兩家?有什麼道理隻發出兩張令符?沒有道理的事,我一概不信。” 朱棠小心翼翼地道:“可是以往,都是隻有一張啊...” 林屹寬微微一笑:“所以啊,雲宮已經破了例,既然能多發一張,就能多發兩張,三張,五張...咱們哥幾個到處走走,說不定發現人人手裡都有一張飛花令呢。” 於顥眼睛一瞇:“林兄的意思是...” 林屹寬直言不諱:“我的意思是,如何驗證這令符真的出自雲上天宮,而不是有人假傳聖旨?” 幾人先是一驚,又都慢慢思索起來。朱棠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雖說雲宮已經消失了快三十年,但要說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假冒雲宮傳令,這...這我還是不敢相信。” 於顥看著林屹寬:“那依林兄之見,咱們應當如何分辨這飛花令,是否出自雲宮之手呢?” 林屹寬好像早就想好了,問道:“敢問貴派的令簽之上寫的是什麼?” 於顥說道:“寫了...寫了五個地方,五個人名,第一個是‘鄂邑、鬼孟婆’,我們已經去過了,但未能成功。所以這餘下的內容麼...令規所限,恕我不能相告,畢竟我還是認為這飛花令是真的可能性更大。” 林屹寬點點頭,並不勉強,目光已經亮了起來:“果然如此...有意思...有意思...” 朱棠立刻著急了:“有什麼意思?林兄弟,我們已經說了,你的令簽上又寫的是什麼?” 林屹寬不慌不忙地說道:“我接到的令簽上也寫了五個地方和五個人名。第一個人遠在隆州,契丹王廷舊地,名叫‘辛九齡’。他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他的身體長到九歲的時候就再也不長了,永遠是一個沒發育完全的小孩樣子,但是他的心智卻比一般人還要聰慧,所以也就更加痛苦,漸漸成了一個變態。他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囚禁了許多女孩子,每天從早到晚變著花地折磨,因為他還算不上一個真正的男人,而且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幾人都聽得皺眉,想想那畫麵,頓覺一陣反胃。於顥道:“所以林兄已經殺了他麼?” 林屹寬點點頭:“這侏儒功夫怪異,住所又有很多機關,不過他馴養了一個女子,在他外出的時候替他看守這些女孩子,我就是從她身上找到了突破口,也算是運氣好。” 幾人雖然聽林屹寬這樣說,但當時麵對這樣一個內心陰暗扭曲到極點的侏儒,其中兇險可想而知。那些被長期脅迫的女孩子,也未見得就有勇氣配合林屹寬的營救,說不定反而要出賣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於顥忽道:“這樣說來,林兄的飛花令可以傳下去了,不知名單上的下一個人是誰?” 林屹寬笑道:“這就是有趣之處了,我令簽上的第二個人正是‘鬼孟婆’。” 此言一出,眾人一怔之下又陷入沉默。看來如今江湖上不僅流傳著多張飛花令,令簽上要鏟除的惡人,也有重復。 於顥迷茫地摸著下巴:“這...雲宮想乾什麼呢,難道是怕我們飛鵬幫殺不了鬼孟婆,所以給我們找了幫手?” 辰兮聽到此處,已經微微搖頭,若是給飛鵬幫找幫手,青城派的令簽上也應該把“鬼孟婆”排在第一,而不是先把林屹寬支到遙遠的遼東去。而且按照時間推算,青城派接到飛花令應該在飛鵬幫之前,否則此刻林屹寬應當還在從隆州趕回來的路上。 所以那個叫“雲上天宮”的地方,是想讓這些江湖人輪番去令簽上的這幾個地方,見到這幾個人,是死是活在所不論。 雖然辰兮不了解雲上天宮的一貫做法,但她深覺這絕非“飛花令”的本意。如此一來,這道令符的任務已經悄然從“追殺”和“剿滅”,變成了“探查”。 辰兮還發現,這些人在討論飛花令的時候,絲毫沒有要保密的意思,甚至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反而語氣中一直透著一股自豪,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接了飛花令。 “真是一張厲害的令符啊...”辰兮在心裡暗嘆。 一念未完,忽聽林屹寬一下子站起來,叫道:“楚兄?是楚兄弟嗎?——”說著就已經向這邊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