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良隻感到一股難以言說的寒意從腳底升上來,這一刻身體竟無法挪動一寸。此時他方知道人在瀕死時的感受,絕望和恐懼會將人牢牢攥住,讓人無法思考,也說不出一個字。 懸在頭頂的那柄屠刀遲遲沒有落下,鄭良在窒息中回過一點神來,他知道自己隻有說一句話的機會——是服軟求饒還是慷慨赴死? “你...你殺了這麼多人,還說沒有殺人?”鄭良咬了咬牙,“妖女,你指望我求你,做夢!我飛鵬幫是名門正派,豈能屈服於邪魔外道,要殺便殺吧!” 身後傳來一個淡淡的字:“好。” 鄭良本能地向前撲倒,本以為能躲開這致命的一掌,至少也能削弱掌力,贏得一線生機。但他的身體好像一下子被後背的肉掌黏住了,一瞬間體內所有的血翻滾沸騰,都朝背心湧去,仿佛要破體而出。 鄭良大叫一聲,這是一種莫可名狀的感覺,劇痛,暈眩,又像是被人生生撕成了兩半,靈魂出竅,帶著臉的那一半還能看見自己的後腦勺...但是當體內所有的血都集中到後背上時,卻並沒有沖破身體,而是在一股剛猛灼熱的力道之下,一瞬間又沖向四肢百骸。 巨大的沖擊力讓四肢瞬間開裂,斷成一截一截,血肉飛射出去,好像體內的火雷炸開。一塊塊碎肉落下,又像是烤熟了,冒著熱氣,變得焦黑。 鄭良上半身軀乾直挺挺地栽倒在地,兩隻眼珠也從眼眶中掉落出來,流淌在地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辰兮低頭看了看自己殷紅的手掌,原來將噬血大法和赤煉玄冥掌一起使出來,是這樣一種威力...如今自己的赤煉玄冥掌尚在第四層,曾聽師姐說過,突破了第五層就能隔空施展這一掌法,不知到那時又是何種光景。 如果再將江懷珠的“冰魄遊龍”和龍紹瑜的“若水神劍”、“詭道劍法”一並融入進來,又該是何種光景? 地上飛鵬幫弟子的慘叫漸漸停息了,殘屍在她周圍擺成了一個圈。辰兮輕嘆一聲,掉頭朝村子的方向飛掠而去,但願相隔時間不長,一切還來得及。 周尋意正在苦苦支撐。他們本可以不拖著這些孩子,想來青城派作為名門正派,也不會對孩子下手。但這些孩子十分依賴鬼孟婆,一個個哭著抱著不撒手,一時無法,隻得全部帶走。 幸虧有石澈接引,一進了村子就招呼鄉親們先把幼童分散藏在家中。可惜留給他們的時間太少,青城派幾乎緊隨而至,立刻將周尋意、鬼孟婆和七八個躲藏不及的幼童圍了起來,隻待林屹寬一聲令下。 但林屹寬此時卻頗有些投鼠忌器。這鬼孟婆是青城派所接“飛花令”上的第二個人,他們理應在斬殺辛九齡之後將“飛花令”傳下去,由下家來對付鬼孟婆,這是“飛花令”的規矩。若青城派越俎代庖,提前殺了鬼孟婆,壞了規矩,雲上天宮必定出手懲戒。 他雖然心中對“飛花令”的真偽存疑,卻也不敢冒然行事。 而周尋意作為巫山派弟子,最好的結果是死在飛鵬幫手裡。他日就算身份暴露出來,這筆賬也不會算在青城派頭上,即便受些牽連,自己也有法子解釋清楚。 所以當下最明智的做法是將這二人活捉,拿來要挾辰兮,隻要能將那妖女擒獲,或者斬殺,就是大功一件。這也是他選擇追堵二人的計較。 正是這點心思讓周尋意和鬼孟婆不至於立時斃命,青城派眾人雖然攻勢猛烈,但終究沒下殺手。青城山諸峰環峙,四季常青,青城派的劍法飄逸靈動,頗有出塵忘俗的意境,一招一式皆是大家風範,非飛鵬幫之流能夠比擬。眾弟子間配合嚴謹,攻守兼備,進退有度,也非尋常劍陣所能企及。 鬼孟婆得辰兮救治,傷勢稍緩,此刻奮力一搏,也能使出七成功力。她幾十年來浪跡江湖,在底層搏殺,招式中已摒棄了一切“虛招”,隻重實打,臨敵之時的策略也是如此。 她迅速瞅準一個稍稍露出破綻的青城派弟子,以迅雷之勢直攻過去,也不顧自己後方空虛,猛沖猛打,四五招之內即把對方放倒,奪了佩劍。 握劍在手,鬼孟婆咧嘴一笑:“十幾年沒拿劍了,好,好!”她仿佛被注入了一種神采,佝僂著的身子挺直了,整個人年輕了十幾歲。 她將劍在手裡掂了掂,微微一笑,突然閃電般朝四麵八方點刺出去,出劍速度之快,竟像是有三頭六臂。 隻見人影重重,劍影重重,鬼孟婆近身的青城派弟子幾乎同時中招,身上被刺破好幾處要害,若非閃避及時,劍尖再深入幾寸,就要當場斃命。 眾弟子退開丈餘,有人眼尖,已認了出來,隻是不敢相信:“這是...孟氏劍法?” 姑蘇孟家和錢塘方家百年前都是江南地界赫赫有名的世家望族,兩家祖上也有姻親,可謂同氣連枝,勢力龐大。隻可惜後來兩家先後生了變故,方家逐漸沒落,讓位於烏氏,而孟家更舉家遷離了江南,後無人問津。 鬼孟婆聞言,哈哈大笑:“小子說得不錯!老身便是姑蘇孟氏第十一代傳人,區區青城劍法不過傳下七代,在我姑蘇孟氏眼裡隻不過是小孩子的把戲罷了!” 眾弟子慍怒,紛紛挺劍而上,他們見識了鬼孟婆的劍法,心中有數,更加謹慎小心。鬼孟婆也不敢輕敵,收斂了笑意,第一次把懷中的鬼娃人偶綁在腰際,放開雙手和眾人周旋。身法大開大闔,快如閃電,一時間劍芒四射,塵土飛揚。 另一邊林屹寬率領幾名弟子早和周尋意纏鬥在一處,他算準周尋意不敢輕易動用“焚雲九式”和其他帶有明顯巫山派痕跡的武功,身法必然處處受製,所以下手毫不客氣,力求在最短時間內將其製服。 周尋意久聞“霜劍”大名,指間撚動棋子,凝神應對。他見對方並沒下殺手,心中猶疑,隻以“見血”的黑子射出,打在身畔青城派弟子的四肢和穴道上,麵對林屹寬的劍勢也以遊走躲避為主。 但他很快回過味兒來,青城派的劍雖沒刺向自己的要害,但下手絕對沒有留情,若能挑斷自己的手筋腳筋,或者直接斬斷手腳,他們是十分願意的。 他心頭如電光火石地一閃,頓時明白了對方的用意——他們並不想要他的命,而是想把他打殘,最好隻剩下一口氣,然後作為一個毫無威脅的人質,用來逼辰兮就範。 當然,一旦辰兮妥協了,被他們控製住,結局也必定是和自己一起,雙雙被殺。這群自詡為名門正派的正義之士,是絕對不會和“邪魔外道”講什麼信用的,關於這一點,周尋意深有體會。 所以他這十幾年來一直躲在他的“棋塚”裡,埋首棋藝,從不理會起雲峰的是非。對韓岐數次要傳下衣缽的暗示,也裝作糊塗,搪塞過去,否則起雲峰的入室弟子豈會輪到尚未成年的唐真真。 想明白了這一遭,周尋意頓時心頭一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摸出白子,一招“封喉”,瞬間洞穿了一名弟子的胸膛。那人胸口血霧噴出,直挺挺栽倒下去。眾人悚然一驚,想不到他竟出其不意地使了殺招。 林屹寬麵露怒容,“霜劍”祭出,霎時如星子漫天,陡然迫降下來,將周尋意牢牢罩住。劍刃劃過,他周身上下頓時皮開肉綻,前胸後背皆有刺傷,在他月白的衣衫上綻開一朵朵血花。 周尋意踉蹌了一下,還沒站穩,“霜劍”又至身前。隻見他的劍勢並不如何迅猛,也不如何靈巧,而是慢慢的,穩穩的,卻偏偏叫人躲不開,以極精準的方位和力道準確無誤地刺入對方罩門之中。 道家太極之道,四兩撥千斤,以慢打快,以小搏大,由表及裡,厚積薄發,百戰而鮮有殆矣。“霜劍”真正繼承了“伏虹天師”的道法精髓,並將其演化為謀略和劍招,威力自然不凡。 又鬥了幾個回合,周尋意再中兩劍,直接穿透了大腿,摔倒在地。他被鬼孟婆折斷的右臂還沒完全恢復,被林屹寬瞧出破綻,一劍揮出,便要挑斷他右手手筋。 “叮”地一聲輕響,一枚銀針打在劍身上,劍尖失了準頭,偏向一側。林屹寬回頭一看,瞳孔驟然收縮——隻見一個輕飄飄的身影自遠而近,渾身濕噠噠地滴著血,在她身後畫出長長的軌跡,如同一個飄動著的惡靈。 看著辰兮一步步靠近,林屹寬心下一沉,飛鵬幫的人並沒有追來,豈不是說明...... 他劍勢陡變,一下子橫在周尋意喉頭,又一手捏住了他的斷臂折到身後,向辰兮喝道:“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