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燭龍回眸(1 / 1)

“嘖,好腥啊!”   嘴裡怎麼一股血腥味。   陳敬皺著眉頭從混沌中蘇醒。   燭光飄搖,細雨疏颼。   桌上散亂地堆疊著一片片枯拙糲石,濺滿焦黑汙血,排成一條乖戾猙獰的龍形。   好似一場大祭。   什麼情況……   穿越了?   陳敬用力揉著太陽穴,可就在看到桌上銅鏡的瞬間,他忽地怔住了。   “我怎麼穿到一個白胡子老登身上了?”   我本來不是在……   記憶最後定格在年輕婦人焦急的哭喊中。   他奮力將那兩個小女孩拖出水麵,意識開始下沉……   “救到了啊。”   這算好人有好報麼?   陳敬輕聲笑笑,還來不及思索現下的處境。   一股磅礴的記憶如潮水般將他再度吞沒。   陳敬之,大寧王朝常樂郡尋陽縣人。   他的生平如畫卷般在眼前徐徐展開。   波瀾壯闊到讓陳敬不自覺嘴角勾起。   噫!好!天胡開局!   這陳老爺子竟是個百年不出世的武道天驕。   六歲習武,十三登堂,十七歲開碑裂石名鎮一方。   二十五步入先天,可謂宗師。   三十歲武林魁首,八方來拜。   三十七歲直追八百裡怒斬黑螭,天下聞名。   同年,帝請入朝,叩天子門,官拜太子太傅。   四十三歲率兵平定八王之亂,問鼎太平盛年。   四十八歲先帝駕崩,晉為當朝帝師,受天子崇。   好好好。   爽麻了呀!   陳敬隻感覺自己好像在看一場酣暢淋漓的驚世大戲,熱血在這具蒼老的身體裡澎湃滾燙。   接下來呢?   他迫不及待地繼續向記憶狂潮索取。   穿越到如此人傑,夕死可矣!   可接下來的一幕幕卻讓他徹底傻了眼。   怎麼會……   便是在陳敬之登臨絕頂,為師人極的同年。   天地異變,大荒中裂開一道道罅隙,太古妖魔出世。   而故事的轉折,同樣始於尋陽縣。   這崇山峻嶺中的小小縣野,不止出了個陳敬之。   與他一同光耀大寧的,還有一女子,昔年二人並稱尋陽雙驕。   前麵提過,陳老爺子乃是百年不出世的武道奇才。   巧的是,那女子也是奇才。   修仙奇才。   當他生平第一次見那女子出手,隻飄搖折出一劍,雪袖翻動,碧空中染出一弧霜雪。   如黑雲壓城般的妖潮魔海,便似火爐上的三兩點細雪。   融了。   陳敬之就那麼眼睜睜地跟著瞧見……   一座山塌了。   他的道,也塌了。   什麼武林魁首,什麼帝師,什麼八百裡斬龍……   俱往矣。   那之後大爭之世,風雲變幻,才人輩出。   陳敬之卻隻顧飲酒問天,烈火澆愁。   六十歲忽生華發,尋仙問道。   七十歲告老還鄉,尋仙問道。   八十歲尚打宗師,尋仙問道。   九十歲日漸衰頹,尋仙問道。   而今九十九歲,歲當人極,未破先天桎梏。   垂垂老矣,死期將至,奈何終生未娶,無後送終。   一手所創的虎王祠也已沒落,親傳弟子無緣先天,好逸惡勞,坑蒙拐騙,不孝不義……隻待死後糟蹋他僅剩的那點破名聲。   陳敬之百年心血,付之一炬。   便是這日漸困頓,鬱鬱寡歡中,忽聞舊人消息。   七日後,據說那昔年一劍折了無數天驕的仙子將歸故鄉。   大寧幾度想請她擔任國師,隨意嘗飲一朝之國運。   可每次她都朱唇輕啟,冷冰冰拒絕了。   而今,一場升仙大宴近在眼前。   她是他一生的白月光啊,一照就是一輩子。   可修為不進反跌,大限將至的陳敬之再也不敢去瞧她一眼了。   “武道盡頭,是絕路啊……”   他最後留下遺言,以身做祭。   謀得燭龍娘娘於時光長河的盡頭回眸一瞥。   “……”   回憶作罷。   陳敬緊抿嘴唇,眉頭深皺。   忽覺嘴角的血漬苦的怕人。   “所以我能來,全是因為那場大祭?”   “他把自己獻祭給了……燭龍娘娘?”   ——昔年陳敬之怒斬黑螭時,從那黑螭的逆鱗裡取到一片熾紅的瑰美鱗片,溫潤如玉,不似凡物。   螭身隻做貢品盡獻朝廷,獨留了這鱗片日夜觀摩。   打聽了幾十年,才隱隱有了猜測:   這鱗片乃是傳說中的神獸,燭龍娘娘的遺蛻。   那黑螭之所以能夠以長蟲之身躍龍門,化黑螭,也多是靠的此鱗。   可他窮盡一生都沒能研究透這鱗片之威能。   臨死前,想起左道禁忌,終於放手一搏。   才有這六清八衍請仙大祭。   可惜啊,終於是把自己的命也當祭品獻與那不知所謂的燭龍娘娘了。   倒是便宜了我。   看著一點一點隱沒於眉心的瑩潤紅鱗,陳敬麵色肅穆。   眼前忽得晃過一片古拙文字:   【當前狀態】   九十九歲『尚能飯否』(中毒:細鴆)   【當前武學】   殺虎禪(入化↓登堂)   吟龍遊(小成↓遺忘)   【可將壽元轉化為『朝氣』與『暮氣』,獲得相應效果】   【朝氣:逆煉先天;暮氣:推衍登抄】   【在壽元不足一年時,無法繼續轉換】   【當前自身剩餘壽元:十年】   “這是……”   細將麵板上的文字讀盡。   陳敬怔怔地看著鏡前那張蒼老矍鑠的臉。   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嘴角的血漬,還有臉頰的烏青。   他被人下毒了。   如若所料不錯,那細鴆便是他的徒兒們一碗一碗下給他的。   嗬,當真是好徒兒。   英雄遲暮,晚年淒涼。   何至於此?   何至於此!   胸腹間一股戾氣翻湧,陳敬握拳便欲錘翻一桌祭物。   忽聞一陣細碎腳步。   “吱呀~”   漆朽木門被輕細動作推開,露出一張唇紅齒白的精致小臉來。   竟是一個麵色淒楚的小丫鬟。   還不待陳敬回想起與她相關的記憶。   “爺,您沒事!”   小丫鬟發出一聲輕呼,見他好端端坐在案前。   忽得杏眸一亮,伸出小手使勁拍了拍臉頰,苦兮兮的表情終於不見。   化作滿眼驚喜。   就見她一身泥汙,鞋子都跌掉一隻,似是連滾帶爬跑回來:   “爺,小紅豆回來了!”   小丫鬟嬌呼著,懷裡揣著一枚小玉瓶,跌跌撞撞跑到他跟前。   她慌慌張張地將玉瓶舉到陳敬胸前,獻寶也似,差點急出眼淚:   “爺,他們要害死你啊,你快快喝下這瓶玉霖甘。”   “我……”   陳敬麵色復雜地看著她。   想起來了,這小紅豆便是昔年鬧天災,他從死人堆裡撿來的可憐小丫頭。   滿門不孝,在這一手創辦的虎王祠裡,她一個外人。   竟是最後一個真心照料他的體己了。   看著小丫鬟臟兮兮小臉上寫滿的關心。   作為兩世孤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哪裡受過這種好。   正準備說些什麼,忽聞門外一陣齊齊的腳步聲,夾帶著年輕人的笑罵。   聽見門外動靜。   小紅豆倏地麵色慘白,瑟瑟顫抖。   但很快,像是做出了什麼決定,她的眼神一下子柔軟下來:   “爺,這是小紅豆最後一次侍奉您了。”   小丫鬟微微欠身,輕聲低喃。   話落,她自顧取來巾帕為陳敬擦去臉頰上的汙血。   而後溫順地來到身後,替他梳理起枯亂的蒼發。   門外的腳步聲愈發淩亂。   小紅豆卻如若未聞,動作愈發輕柔。   終於。   “呼,好啦,爺就是要這樣才最好看,仙風道骨的,謫仙也似。”   理好鬢發,少女眉眼彎彎,雙手輕拍。   門外恰也傳來男人的呼喝聲:   “那小丫頭片子興是跑老東西屋裡哭喪去了,晦氣!”   陳敬眉鋒一挑。   這聲音好像是他的便宜徒弟。   “啪——!”   一個麵白無須的中年男人推門進來。   看見眼前一幕,登時愣住,結結巴巴道:   “師傅?您老人家怎麼還沒嘶……咳咳,我,我帶小紅豆去……去處理些事兒……”   “忒也婆媽!”   話還沒說完,一隻錦靴從他身後踹來。   就聽一道吊兒郎當的譏笑:   “老東西都快死了,你跟他客氣個屁!”   “老子倒要瞧瞧是多中看個妮兒,我春香雅苑可不養閑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