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取我刀來(1 / 1)

“呀啊啊啊啊啊——”   陳敬猶在思忖著等死一事,尚未和衣睡穩。   忽聞一聲淒厲尖叫刺破夜幕。   “嗯?是小紅豆?”   陳敬當即躍下木榻,聽見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自屋外響起。   將那老朽木門推開。   就瞧見小紅豆赤著一對雪足,雲鬟散亂地黏在臉頰,啪嗒啪嗒踩在泥濘的小路上。   遙遙看見他,便急慌慌喊道:   “爺!爺!出事了,林師兄,他,他……   “他死了!”   ……   “慢些說。”   看著今個兒第二次慌到跑掉鞋的小紅豆。   陳敬輕舒口氣。   “爺……有有有有有妖怪!”   小丫鬟艱難站定,似是想起那驚恐一幕。   “我我我去給府上添燭的時候,瞧見,瞧見……嗚嗚……”   她嚇得直哆嗦,眼淚都要出來了。   可還是腳步堅定,第一時間跑來通知陳敬之:   “爺,您快跟小紅豆一起跑,我知道後山有條……”   這小丫鬟還在渾身顫抖地說著。   忽見陳敬微微抬手。   她趕忙緊緊捂住嘴巴,剪水眸子眨也不眨,直直瞧著他。   “妖麼。”   就聽他淡淡道:   “小紅豆,取我刀來。”   小姑娘聞言一怔。   看著奪門而出的魁偉身影。   “欸!”   她匆匆應了一聲,起身來到案前。   努力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從墻上取下金儀刀。   仔細用衣裾擦去刀身上的灰塵。   ——這便是昔年大寧皇帝賜給大柱國陳敬之的金刀。   上可清君側,下能斬小人。   見之如皇帝親臨!   小紅豆禁不住一個哆嗦。   撫摸著金絲楠木製成的刀鞘,其上鑲金灌玉,雕龍刻鳳,覆一層黑螭皮,紋飾可謂華美。   “你便是叫『朝儀』的麼,真美……”   正想著,眼前忽丟了陳敬之魁偉的身影。   “欸!爺,您等等我!”   小紅豆嬌呼一聲,緊緊將寶刀抱在懷裡,慌忙跟了上去。   ……?*?……   虎王祠別院,芝豹居。   近年來武祠落沒,變賣了許多練武器具,眾子弟日頭愈發清貧。   唯有陳敬之坐下大弟子林芝豹的居所,朗庭雅石,綠竹環繞,頗有大家風範。   行過橋廊,陳敬在主臥前停下腳步。   “爺,就,就在這屋裡……”   小紅豆躲在他身後,寸步不離,小聲提醒道。   陳敬似有所察,嗅到濕漉空氣中的淡淡腥甜。   夜雨如訴,燭火透紅。   纖薄的窗布後頭好似映著一條繚亂舞影。   “師傅何不入戶?”   就聽一陣嬌滴滴的輕喚,尾音好似摻了蜜飴般甜膩。   恍惚間還夾帶著幾聲淺淺飽嗝。   “就是個骰前叩首的,也玩兒那金屋藏嬌。”   陳敬哂笑一聲,抬手推開細雕門扉。   香爐裊煙,白綾染血。   就見那散落布片的華美床榻碎作幾大爿。   一條覆滿青鱗的森然長尾迎麵鼓動。   “嚇!”   縮在陳敬之背後偷偷看去的小紅豆登時嚇得一個激靈。   “好一條大蟒。”   陳敬嘴上隨意,心間卻在仔細盤復。   這個世道,真有妖啊……   看來記憶裡,陳敬之盛年追殺那條黑螭的兇烈一幕,不能再真了。   他輕輕拍了拍小紅豆的肩膀。   看見地上散落的殘肢斷臂,冷笑一聲:   “畜生也學人說話麼?”   那大蟒見他神目矍鑠,似有一驚,片刻後忽地發出一陣怪異的笑聲:   “咯咯,老家夥,你倒是比我家良人大膽許多。”   它說著,猙獰的上半身一晃,成了香汗淋漓的美嬌娘。   隻身披一段青綢,肚兜淺紅。   長尾擺蕩著,漸化作兩條柔弱無骨,雪膩腴潤的長腿來。   “……”   這妖婦披紗的一幕可謂香艷,不過若是凝眸看去。   她那雪膩的腹部臌脹隆起,竟好似十月懷胎,臨盆也似。   給人一種荒誕怪異的淒厲之感。   “你懷了芝豹的子嗣?”陳敬眉鋒一挑。   卻見那婦人伸出白生生的纖細臂膀,從破裂的床榻上取出一團球狀物什,淅瀝瀝淌著血。   她答非所問地輕笑道:   “林郎回來便自縊了,隻說受我這妖婦蠱惑,做了些枉為人子的醃臢事來,百死莫贖……”   “你個命硬的老東西,三年的細鴆都毒不死你。”   婦人懷抱那顆慘白頭顱,話中滿是怨毒,可雪潤麵頰上卻晃過病態的貪戀。   她隻顧吃吃地笑,拿一對宛若鬆珀的妖異豎瞳斜乜他。   “是你教他下的毒?”   陳敬看著梁上白綾。   忽又想起那麵白無須的中年男人,想起他看向自己時滿眼的尊崇與懼怕。   “自然,他還在枕邊偷偷跟奴奴講哩,說你就是他在這世上獨獨一個的爹嘞,咯咯~”   婦人笑著,蜿蜒似蛇的妖紅信子吐出,在林芝豹那張慘白的麵頰上遊曳。   緊接著她的櫻唇張開,鮮紅血液迸濺,竟生生自嘴角裂開到耳根。   “咕嘟~”   婦人颯然昂首,纖長蛇信纏著頭顱直直入喉。   一顆血珠順著雪膩脖頸淌落至淵,不見蹤影。   “林郎,這下……你便與奴奴成一個人了~”   婦人撫摸著鼓鼓小腹,笑容迷離。   “爺,她!她……”看著這慘絕人寰的一幕,小紅豆臉都煞白了。   可在看到陳敬微抬的手掌後,緊繃的身體反又鬆散下來。   就好像懷裡抱著的金刀,也不如他的背影叫人安穩。   陳敬默默看著蛇婦舔舐指尖的癡迷神情。   隻感覺所有的事兒全通上了。   怪不得近來虎王祠弟子多有失蹤……   怪不得這林芝豹花了三十年都無緣先天。   ——有昔稱“武道天子”的陳敬之傾囊相授,便是再天資平平也該能一窺門徑的。   原來是與妖茍合,天關難守。   一身本領,全拿去養那蛇腹了!   碌碌一生,死無全屍……   該!   心有不平,一身筋骨倏忽間熾烈起來。   “小紅豆,取刀!”   陳敬冷冷注視著那蛇婦,一聲爆喝。   “欸!小紅豆在的!”   小丫鬟早有準備,一聽令下便奉刀躬身。   直直將刀柄遞向那虯勁掌心。   “螭、螭君……”   便是在同一時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蛇婦瞧見金儀刀鞘的瞬間,忽而癲狂忿怒。   “陳敬之——!”   她淒厲嘶鳴起來,直直盯著鞘上的黑螭皮。   “我這一生就隻這兩個男人,盡都折在你的手裡了!”   蛇婦一聲尖叫,化作一條猙獰青電爆射而來。   “我要你死無全屍!”   歘——   鋒銳利爪裹挾著勁風迎麵而來。   小紅豆努力縮在陳敬身後,甚至沒看清發生了什麼。   隻一聲鏘啷刀鳴,昏暗的臥房裡掠過一條銀芒,森寒刺眼!   就看見陳敬斜拎長刀,銀亮刀身模糊映出一張麵無表情的臉龐。   下一瞬,一道猩濃匹練潑在她的麵頰上。   “咚——”   兩道重物落地的聲音交疊在一處。   小紅豆愣愣回過神。   正瞧見那蛇婦自腰部化作兩截,殷紅血沫濺了滿屋,尚未瞑目的臉上寫滿不敢置信。   眼看是活不成了。   “?——!”   遠天忽有一道驚雷響動,白光映亮陳敬挺立的背影。   “聒噪……”   他隨手甩去刀上血線。   “忒多故事,講給誰去聽?就憑你和你那黑出溜吃了人……”   “斬了。”   話落。   一行古拙字跡浮現在眼前:   【啟靈蛇妖,未入先天,總壽一百零三年,餘壽五十一年】   【已化作五年朝氣,五十二年暮氣】   “嘖。”   他忽地笑了。   “有點意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