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城的西麵有一座山名為稷山,與稷山正麵相對的是臨淄城的西門稷門,因此臨淄人將稷門外一帶稱為稷下。在稷下,距離稷門大約三十裡處又有一處集市小鎮,人稱稷門鎮,也似這稷門鎮卻成為了人間地獄! 三年前。 稷門鎮鎮北有一女張氏,婦隨夫姓。 張婦身懷六甲,領著十一歲大的兒子居住於鎮北家中,每逢趕集日便會到集市上出賣一些魚乾魚貨。丈夫張緒則長期住居在稷門鎮以北一百多裡處的一座海邊漁村——海漁村,靠打魚維持家裡的營生。 張緒是捕魚的好手,自打他來了海漁村,村裡有過最大的魚是他捕的,村民們從未見過的怪魚也是他捕的。於是說海漁村村民們出海前有兩問:一是向老漁長詢問大海的天氣,二便是向張緒詢問魚群的方向。 這一天,尋同往日,在詢問過天氣和魚群方向之後,趁著曉早的大好天氣,所有的漁船都出了海。誰都相信今天兒是個滿載而歸的好日子。可是,今天的大海似乎有些奇怪,一直到午飯過後,所有出海的漁船竟連一隻魚蝦也沒有撈著。漁民們有些喪氣,有的已經開始收起了漁網,有的還想等熬過了悶熱的午後再碰碰運氣…… 可是好運氣真的那麼容易就來嗎? 空氣越發悶熱,無形而笨重的仿佛巨石般壓迫著人心,讓人心慌讓人忐忑不安。海麵上雖微微刮著海風,但是這風刮在臉上,除了能知道它是風以外,便不能感受到一絲涼快。一個皮膚焦黃稍有年紀的老漁民似乎預感到了什麼,不由地緩緩說道:“今天的大海太過平靜!” 正在這時,海平麵另一方的海魚村卻不平靜。 老漁長早已站在岸邊,逐漸清晰的海風雖未能吹動地他堅硬的白髯胡須——亦同他那眼眸一樣堅毅而不可動搖;但他的眉宇間卻已經擰成了一條凹陷的垂線,同他眼角的尾紋一樣微微而顫動,就像歲月留在他臉上的滄桑一樣,難以掩蓋。 老漁長站在那裡已經快三個多時辰了,他的腳步卻沒有要移動的跡象,然而他心中不好的預感卻越發的強烈。 “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看到海鳥高飛了。”他那雙堅毅眼睛一直遙望著遠方的海麵。 “船,所有的漁船……趕快出現呀!”他知道,他最擔心的事終於要發生了。 ——颶風就要來了! 風愈演愈烈,所有的樹木都被吹得傾向一方,砂礫狂飛,屋麵給飛石擊得嘩嘩作響,隻未到傍晚天色已朦朧成了黑夜。 海麵上吹起的一道道水霧早已模糊了老漁長的視線,但他的眼睛卻一直未離開過那灰暗的海麵。霎時間,那堅毅的目光仿佛閃動了一下,那滿麵的蒼桑似乎也抽動了一下;依稀間,灰暗籠罩的海麵天際中仿佛出現了隻隻船影。 “終於!謝天謝地,終於回來了!”老漁長皺緊的眉頭終於有了微微地一絲鬆動。 漁船歸來的信息迅速的傳開,村裡留守的所有人都連忙趕來幫忙,牽引韁繩、遞拿工具、固定船隻,最後確認船隻都已固定牢固,漁民們都陸續回各自的屋舍去了。老漁長仍然不放心,堅持要對船隻進行最後的清點。 “不好!少了一隻!”老漁長咯噔一驚! “張緒!張緒的船在哪裡?”老漁長又快速地清點了一遍,竟在此時,忽然一道電閃雷鳴,霹靂巨響,震徹天空,仿佛已將上天驚擾!老漁長亦是被這巨大的霹靂一震,他抬頭望向那幽暗的天際,不經意想起那句漁家老話:“浪越大,魚越大……” “浪越大,魚越大!”這句話亦仿佛咒語一般,此刻,似也在驚濤巨浪之中張緒的耳間環繞——心許,他隻是想給將要出世的孩兒多尋幾樣漂亮的衣裳。卻不曾想,今兒的巨浪絕非尋常那般。 次日,大海終於息怒了。 天地間一片寧靜,海與天融在一起,就仿佛到了世界的盡頭,又仿佛空無止境——此刻的畫麵隻能用天堂打開了大門來形容——那兒的時間仿佛停止,空間也似靜止,這樣的美無法形容,完全無法形容的寧靜——無論是誰看到這樣的畫麵都會不由的覺著,此生已是無憾了。 那“天堂的門口”突然出現了一艘船隻! ——它靜靜地停在天際中央,船頭似乎朝著堅定的航向,又仿佛不經意迷失了海航;它就那麼輕盈的宛若飄零在那凈空之中,來自天堂的陽光照耀著它。 海漁村仿佛才從朦朧中蘇醒,忽然有一漁民驚呼道:“是張緒的船!” 眾人相望、議論。老漁長匆匆趕來,他完全不敢相信。 這怎麼可能……任何漁船都不可能……不可能安然地回來……那是——那是他平生,見過的最猛烈的颶風。 ——可張緒的船,終於還是回來了! 這不得不叫老漁長驚訝,也讓所有人驚訝。 聽得老漁長吩咐,幾個漁民將張緒的漁船引到了岸邊,可船中卻空不見張緒,張緒呢?再一看,小小的雨棚內有一個給漁網牢牢綁住的發黑的圓柱木桶和一條碩大的林魚。 見狀有人低聲私語道:“張緒可能永遠都回不來了!” 老漁長又差使兩個漁民將木桶抬到岸上。木桶的一端光滑而發黑像是被海水浸泡過的樣子,看著像是在海中漂浮了很久。另一端蓋子上有個拳口大小的洞口,看不到裡麵的東西。那裡麵會有什麼呢?待得打開木桶一看,所有人都給嚇了一跳,裡麵竟有一個奇怪的東西! ——它給一團白色的像是毛發的東西蓋著,完全看不到它的模樣;它蜷縮著,隱約能看到同樣白皙的軀體;它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更不知是為何物? 難道是水裡的怪物?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更沒有人敢去動它一動! ——誰都不敢靠的太近,誰都覺得那應該是某種惡魔(怪物)! 聚集的人群圍觀了良久,唯有驚訝和低聲的議論,就算是老漁長也隻是立在一旁久久不語。竟在這時,那木桶裡的“東西”竟然自己動了! ——他緩緩地抬起頭,明媚而稍微刺眼的陽光從他瑩白的發絲間穿過,照耀在分發間他白皙又消瘦而近乎骷髏一般的麵龐上!似乎陽光有些搶眼,他瞇著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像是要睜開,卻怎麼也睜不開來;他微微睜開的眼睛中能依稀看到晶瑩而明亮東西在閃爍,那淚光又仿佛害怕陽光而微顫微閃,他就像從未見過陽光一般。 忽然,有一漁民驚叫道:“是鬼!” 圍做一圈的人群條件反射般有幾個已經退到了幾丈開外,有的似也看得呆住!所有人都仍然不敢上前,仍然都遠遠地看著,似乎在等著那東西自己從木桶裡爬出來。 果不其然,他站起來了。整個過程十分緩慢,如同剛出生的羊羔——不,他比剛出生的羊羔還要瘦弱;他頑強的選擇生命的同時伶仃地站立著!陽光下,他的身軀同樣白皙,他白若乾酪,他全身的皮膚已經貼緊了骨骼,完全一副骨架的樣子——他就像從來沒吃過東西,他瘦如枯竹! 一名婦孺驚道:“天啊,那就是一個孩子!” 所有人吃驚的看著他的臉,看著他瘦的不可思議身軀,還有他奇異的白發。 那“伶仃的羊羔”就站在那裡,將所有人都驚呆了! “木桶裡麵竟裝了一個綠瘦少年!” “沒錯,的確是一個少年。” 仍然有人不敢確定的道:“他,是張緒?” 驚訝,疑惑、輿論。 “這是不祥之兆!” “那就是妖怪!” “這娃可不能留!” “這是張緒誤入了龍煞殿,惹怒了煞神,降來的災星……” 似是,隻無一人是說好話。 這時,老漁長威嚴一振,道:“眾人予我住口!” 所有的議論聲驟然停住。 老漁長清了清嗓又道:“這事,自該由張婦來做決定!船是張緒的漁船,這桶和這魚都是船上下來的,自當由張緒……張氏來做決定。”言罷,海漁村安靜了。 安靜地到了晚上。 薪薪火光中,張婦終於聽得噩耗領娃趕來了。 張婦性格倔強,她兀自覺得,這是丈夫在冥冥之中的安排,她不顧眾人的反對,執意要將那少年留下照養。眾人紛紛無奈,但都無可奈何。海漁村的這樁異事總算告一段落。 可是,沒過多久,既沒有生活來源的張婦,即便賣掉漁船還是陷入了生活難以維持的境地。她不得不頂著身孕去給別人家做些零工,掙幾個零錢,再加上好心人略微的幫助才以勉強度日。隻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領著兩個還未長大的孩兒,靠做零工才可以度日,天下最可憐的也算一宗。 可老天偏不眷顧可憐之人! 這一天,張婦在外麵做活,忽然有一村民氣喘籲籲地跑來,又急又驚地道:“快,快那……那,那少年,那少年把你小兒推到海崖下麵去了!” 這無疑是晴天霹靂,震天巨響! 整個海魚村猶如滾油澆水,都炸開了鍋! 老漁長聚眾開會。 眾人紛紛質問少年,可少年隻是兀自發愣,閉而不答。固執的張婦既未親眼所見,絕跡不敢相信,她認定那人是故意誣造。眾壓之下,張婦隻得帶著少年離開了漁村,一途回往稷門鎮北的陋居家中。眼看生活將落入絕境,但禍不單行,臭聞如同瘟疫一般傳開,張婦“母子”亦是被鎮民排擠。怎奈,稷門鎮的家成了“地獄”! 但她們能去哪呢?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忽然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張婦腹中劇痛,像是要臨盆早產!少年最是跑遍了稷門鎮裡所有的街道巷子,也敲遍了鎮裡所有家戶的門窗——可是他就如“白鬼叫門”一般,無人敢應! 張婦流了很多的血,結果,終因無產婆趕至,無能者照看,張婦連同腹中的胎兒一起撒入鬼門,人寰去了!臨終前,張婦奮盡餘力,用沾滿鮮血的手抓著少年的手臂,問道:“我……我那壯兒……當真是你推下崖的嗎?” 少年給當時的情形嚇壞了,又像是不知該怎麼回答,他久久沒答上來! 張婦含怨而終。 夜終歸於寧靜,死一般的寂靜。 少年望著眼前這位曾不惜一切照顧過自己的可憐女人,許久…… 許久,少年才暗暗的自己答道:“我沒有。” 少年確實未將壯兒推下懸崖,這期間不免有些誤會。 那日,少年與壯兒一起來到平時常去的海岸崖邊玩耍,那是海魚村海邊的一道斜坡斷崖,日境奇美。日出的美景剛過,兩人便嬉戲打鬧起來,玩耍間,少年一不小心單腳踩空身體滑入了崖邊,壯兒反應靈敏,奮力將少年拉住。兩人一同用力,在正要得救的時候,壯兒又一失足,也滑了出去。兩人一同懸於崖邊,壯兒雖比少年小一歲,身體卻比少年碩大,他一手拽住崖邊枯藤,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另一手奮力將少年推扯上岸,上岸的少年連忙轉身回拉——他一手抓住壯兒的衣襟,另一隻手連忙去抓壯兒的手臂,但壯兒的手臂粗壯、加上他壯實的身軀,少年很難抓穩。 經過幾次的來回嘗試,少年的手臂多次給崖邊尖石割傷,如淚如痛,但他的手爪卻如同焊死的鐵烙,始終不肯放手。但無論兩人怎麼用力,就是懸住不動!壯兒被拉得緊緊的衣服也滋滋作響,情況十分危急…… 少年忽然見不遠處有一漁民正好經過,他連忙發出大叫的聲音向那漁民呼救,可是還沒等那人跑至壯兒便已墜入了懸崖,隻留下少年手中的一角缺衣!那漁民沒弄清其中的緣由便跑去向張婦說狀,事情經過便是如此。 墜崖時,壯兒並沒有流露出半點的悲傷。當時他隻覺得全身酸軟,顯是在推救少年的時候用盡了力氣。壯兒心想,若是再這般僵扯,少年肯定會被自己胖碩的身軀給一同拽入海崖;壯兒甘心情願的將手臂張開,墜落時,他嘴角微揚露出最後的一絲笑容,他也許是想告訴少年不要哀傷,可是他不知道——從那以後,這痛苦的、別離的溫暖一笑,卻成了少年臉上有過的,最後一絲笑容! 他們都盡力了。 時至如今隻剩下少年孤獨一人,他黑衣白首,瘦苦伶仃,整日如同孤魂一般遊守在稷門鎮的鎮裡鎮外,他隻能靠吃些墳塚嗟食和偷雞竊取為生。少年恨極了鎮裡的所有人,他曾用各種方式去找他們“報仇”!可是,從未有人願意理他,人們認為少年瘋了,並給他取了個異名——少年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