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商巖是在一個不起眼的書店碰到潘校長的。 光線並不太好，大家同居一室，足足有半個小時，彼此都沒注意到對方。直到結賬時，因為換零錢，兩人才終於認出來。 時間還早，潘校長熱情邀商巖到家裡坐坐，商巖覺得有太多話想和潘校長交流，也就沒有推脫。 他覺得潘校長年齡似乎和父親差不多，但感覺更像兄長，沒什麼隔閡。 他最想說的，還是楊淑敏他們的事。剛一落座，他迫不及待就開始傾訴起來。有不平，有委屈，更多的是憤懣。 潘校長沒有表態，沉吟了足足二三十秒，眼光直直地盯著商巖，似乎想從他的臉上看出點什麼。 商巖再也忍不住了，問潘校長，“你也是校長，你覺得他們做錯了什麼？” 潘校長反問他，“你覺得呢？” 商巖一點都不懼怕潘校長，大聲回答，“我覺得一點錯都沒有！宣傳抗戰，何錯之有？” 商巖開始激動起來，“委員長都說，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學生怎麼啦？學生受過這麼多教育，大敵當前，更是責無旁貸！” 停了一下，商巖又說，“即使學生應當以學為主，但這幾個同學一點都沒占用學習時間，而且，恰恰相反，他們的功課都是有目共睹地優秀。” 潘校長站起來，慢慢踱了幾步，說，“其實，論道理，誰都懂。你以為你說的那個道格曼就不懂嗎？她心裡亮堂著呢。但她為什麼要這樣打壓你們？你想過沒有？” 潘校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解釋道，“如果你明白她是在為哪個階層服務，你就不難理解了。”他豎起手指，向上一舉，“她的上頭是誰？是督學，是教育局長，是縣政府，是省府，是委員長，是中華民國！”潘校長語速越來越快。 “所以啊，你要分清陣營所在，誰是當今的統治階級。”潘校長把語速降了下來，“我們都知道，抗戰必勝，因為我們這是正義的戰爭。但是，你想過沒有，趕走小日本後，真的就天下太平了嗎？真的就耕者有其田，織者有其杼，居者有其爐了嗎？” 他猛地轉身對著商巖，“你考慮過抗戰勝利後我們又該怎麼做嗎？” 這確實是商巖從沒考慮過的問題，他所考慮的，就是目前麵臨的亡國亡族的危機。 “然後，我們回到最現實的問題，你們基本都做得很好，但是，有兩點是你們一直忽略的。”潘校長豎起一個手指，“第一，隊伍的純潔性。”潘校長又喝了一口茶，“一個陶胤祥，毀掉的還隻是一個學生小社團。但是，如果一個大的社會團體或者政黨中有人背叛，後果是什麼呢？不堪設想，不堪設想啊！” 潘校長回到商巖身邊，拉了一張藤椅坐下，豎起兩個手指。 “你們的第二個弱點就是，隻顧向前沖，而對自己沒有任何一點保護措施。這不是革命，這是莽撞。” 潘校長指向自己，“不要說你們學校主任，你們所做的很多舉動，都已經傳到我這個外校校長的耳朵裡了，不抓你們做典型還抓誰？” 潘校長又拿來幾個橘柑，剝了一個遞給商巖。 “我知道你很掛記同學，擔心他們。其實有個消息，本來該由他們自己當麵告訴你更好的，現在我就提前透露給你吧。” 潘校長故作神秘地說，“其實，他們三個都來了道南！” 這確實是商巖根本想不到的。 “啊？你那裡？” 商巖半截桔子拿在手裡忘了送進嘴巴。 “當天晚上他們就找到這裡來了。” 潘校長又換了一幅很嚴肅的神情，“不過，我是狠狠地批評了他們，不能這樣做事，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商巖可以想象他們仨到了道南中學會是如何地如魚得水，甩開膀子做事，會是如何快樂地學習工作，未來會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舉措，心裡忍不住艷羨不已。 要是當初把我也一並開除，然後我也和他們一起到道南該多好。找書苑 ｗww.zｈaｏshuyuan.ｃom 即使父親肯定會罵自己，但過了那幾天，父親仍然會一如既往地關愛自己的。 商巖試著問潘校長，“我也想過去，可以嗎？” “三個赤化分子就夠我受了，加上你，那還得了？”潘校長也開起了玩笑。 很快，潘校長就嚴肅起來，“你不要覺得自己一個人很孤單。其實，你現在的同學中，就有成百上千的楊淑敏彭友良，關鍵是看你如何去工作。你不是一心想要喚醒大眾嗎？如果你身邊這些受過那麼多教育的人你都喚不醒，如何喚醒其他民眾？” 商巖覺得好像也是這麼個道理，但又有點似懂非懂。 “聽說過一句話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你看那孤零零的小火星子，它不是一開始也是很孤單不起眼的嗎？但是，很快，他就能卷起一片熊熊大火，因為他是一粒火種啊！” 潘校長的眼裡，似乎真的燃起了一片熊熊烈火，熠熠生光。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這句話應該是看到過的，商巖有印象。 “潘校長，你肯定是那邊的人。”想了想，商巖忍不住問。 “我？既不算是校長，也不是普通教書匠。和你一樣，我嘛，也算是一個喚醒者，一個大眾利益的守護者。” “不過，商巖，你還是真的要留在縣中更好，我們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完成。”說到我們這兩個字時，潘校長刻意加重了語氣。 回寢室在日記裡，商巖心情頗不寧靜地寫了幾個符號，在“胤”字旁邊，他特意批注，“可恥！背叛！”在“潘”字旁邊，他畫了一片熊熊燃燒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