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祆教(1 / 1)

四方劫 穀樾1985 7772 字 2024-03-20

易飛廉道:“稟掌門,此次浙西平亂,我與蘇家莊焦揚焦三俠、滄浪派沈南雁沈掌門共率武林同道參戰,發現對方亦有十餘高手助陣。”   “我起初以為浙東普陀派抑或浙南雁蕩派攀附藩鎮,遣出高手前來助陣,但後來發覺武功似乎不對路,人數也多了一些。”   “大軍獲勝之際,這群高手眼見抵抗無望,便脫離叛軍,自行北遁,大家都說窮寇勿迫,無人再關心其來歷,我卻有心要窮根究底,便單槍匹馬向北追蹤。”   “這群人逃到沂州後停頓下來,一日之後,似乎商議定了什麼事情,隨後便一哄而散,有的單身上路,有的二人同行。”   “我起初盯住一人,尾隨他至郊外,突起發難,想將他生擒活捉,獲取情報。不料此人頗為強項,一旦落敗,便吞藥自盡,我在他身上什麼情報也沒有找到,隻從他腰間搜出一塊腰牌。”   說到這裡,易飛廉忽然看了趙雲旗一眼,意味深長地道:“那腰牌通體透明,上麵隻刻著兩個字:丁酉。”   “丁酉,”趙雲旗心中電光石火般的一閃,一個念頭緩緩升起,“那是什麼意思?”   易飛廉道:“當時我也不知是什麼意思,但是我千裡追蹤,最後隻得到這麼一塊莫名其妙的腰牌,心中自然不甘,於是重又回到他們聚會之地。”   “真是上天垂憐,我回到原地之時,最後三人剛剛結伴離開。這三人之中,有一人乃是這十餘人中的領袖,我在戰場上曾與他照麵,他一柄單刀使得滴水不漏,武功絕不在我之下,我以一敵一尚無必勝把握,以一敵三更隻能自取其辱,便隻好隱匿蹤跡,遠遠尾隨。”   “這一行人朝向西北行了四日,進入冀州地界,在城中歇宿下來。”   “冀州乃陸家堡所在之地,陸家堡歷來便是四方盟北方支柱,我心中盤算,若能與陸家堡取得聯絡,請陸千乘陸堡主麾下歲寒三友、中州五雄與我聯手,要生擒此三人當非難事,隻要還能留下一個活口,便能探聽出一些情報來。”   “隻是我苦於獨身一人,無法前去陸家堡報信,便在沿途留下雙三角相疊標記和上菱下橫標記,希望陸家堡中人看到這兩個標記之後,能派人來與我聯絡。”   在場諸人都知道這所謂的雙三角相疊標記,就是一個又寬又低的三角形上,再疊加一個又窄又高的三角,兩者分別代表瑯琊山和長劍。   這是瑯琊劍派的標誌,瑯琊劍派向武林同道發去瑯琊箋時,必須在蠟封上加蓋此印記,以辯真偽。   但這上菱下橫標記,幾個小徒均是不知。   趙雲旗對易飛廉所述之事極為關心,立刻插嘴問道:“師父,上菱下橫標記是什麼意思?”   易飛廉看了他一眼,答道:“上菱下橫,菱中有圓,這是四方盟的標記。如今四方盟雖不似昔日那般一呼百應,但盟中故舊見此標誌,便知是昔日盟友,不忘京畿之約,仍在行保國安民之事。”   趙雲旗點了點頭,不再做聲。   易飛廉於是續道:“這三人到達冀州之後,再不急著趕路,而是去了一座火祆祠——嗯,火祆祠一物,想必除了掌門之外,其餘各位都不甚了然,我先前亦隻聞其名,未見其實。”   “北地多胡人,這些胡人來歷頗為蕪雜,其中有一些波斯胡人,多半信奉光明神,亦稱‘祆神’,他們的教派便叫做‘祆教’。”   “此教教義中說,至末世祆神阿胡拉與惡神安哥拉決戰之時,天降大火燃遍世界,善者如浴溫乳,惡者則被焚盡,因此他們又頗為敬奉火焰,此教又稱為‘火祆教’,他們祭拜奉神之所便稱為火祆祠。”   “閑話少敘,見此三人入了火祆祠,又見那祆祠外信奉祆神的當地漢民甚多,進出者絡繹不絕,我想我混跡其中,料也無人能夠察覺,便稍作裝飾,假扮信徒,跟了進去。”   “進了祆祠,隻聽寺內洪鐘大呂,不絕於耳,四周教徒無論胡漢,個個雙手合十,不停念誦經文,隻是所念誦的內容,卻是半點也聽不懂。”   “我假裝虔誠,口中不停呢喃,眼睛卻四處張望,見那三人與寺中僧侶低語幾句,便閃身進了大殿後側偏門。我假作無意向那偏門靠攏,卻被胡僧攔了回來,一時無法,隻得在外靜待。”   “又過一會兒,祆祠中忽然鼓樂大作,周圍信徒紛紛止了念誦,麵朝神像跪拜下來,我也隻好照做。隻見偏門之後,一隊祆僧錦衣華服緩緩踱出,那三人竟也改麵易服混跡其中。”   “這隊祆僧站定,向兩邊分出一胡一漢,分別以胡語、漢語念誦禱詞,原來這是此教祭神的一種儀式,我便耐著性子在下麵瞧著,想看看他們弄什麼把戲。”   “又過一陣,禱詞念畢,那三名高手與另三名胡人拔出長劍,在殿前舞蹈起來。這舞蹈風格特異,絕非我朝風物。”   “六人起舞一陣,節奏越來越快,兩邊念誦禱詞之人忽又發聲,大意是篤信阿胡拉真神之人,以自身血肉侍奉真神,而阿胡拉真神必然賜回信徒純潔之愛與不死之身。”   “說到這裡,舞蹈的那六人有的長劍橫頸當場自刎,有的脫去衣衫剖開腹部,鮮血與內臟流了一地。”   說到此處,穀聽潮不禁皺起了眉頭,趙、朱、嶽三人卻驚叫起來。朱玉露睜大眼睛,害怕地問:“他們,他們都死了麼?”   易飛廉搖了搖手,續說道:“他們猝然動手,現場的情狀比之我的描述可要慘烈多了,我勉強壓住一聲驚呼,可是那些信徒並未顯得害怕抑或驚慌,反而人人顯出虔誠之色,跪拜在地上高聲喊道:‘阿胡拉!穆貝德!阿胡拉!穆貝德!’”   “這時偏房之內又轉出一人,他身材中等,並不顯眼,臉上戴著一頂麵具,可是眾人看到他,愈加狂熱起來,歡呼道:‘穆貝德!穆貝德!’”   “這麵具怪人走到死屍之前,在死屍的頸部微微一抹,又將地下的內臟塞回死人腹中,用手輕輕撫弄腹部。片刻之後,那六人都站起身來,朝著麵具怪人俯身叩拜。”   “此時兩邊之人又高聲道,阿胡拉以其精氣化身穆貝德,撫養凡間信徒,賜汝聖火,光明天下。”   “此時那麵具怪人兩邊三尺遠處各有一座鐵架,鐵架上架著一個鐵盤,其中堆置著一些木柴。他雙手展開,臉上紅氣一閃,那木柴忽然無火自燃,熊熊燒起。”   “殿下跪拜的信徒又自連連叩首,大聲祝禱。”   聽易飛廉說到這裡,除了穀聽潮皺眉思索之外,朱趙嶽三人個個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來,嶽穆清問道:“師父,天下間可有這樣的功夫,能把死人救活,又能在三尺開外將木柴點燃?”   易飛廉搖頭道:“活死人肉白骨,天下間或有之,但醫者無論如何神奇,總也要假借岐黃之術,不假外力而使外傷復原,未免過於驚世駭俗。”   “至於點燃木柴,你大師伯能以內力撲滅一尺外的燭火,但若讓他再行點燃,隻怕尚且不能;而要在三尺外點燃木柴,這難度更不可同日而語。許是我孤陋寡聞,但就我所知,天下恐怕沒有哪一門功夫能夠做到。”   趙雲旗狐疑道:“這多半是他們使的什麼戲法。”   易飛廉道:“我也是這樣猜想,可是就我親眼目睹而言,這胡僧活死人、燃木柴之時,實在看不出有什麼舞弊之舉。”   朱玉露說:“也許他真是什麼神仙也說不定。”   趙雲旗卻撇嘴道:“這世上哪有什麼神仙?”   穀聽潮打斷眾人議論道:“飛廉,後來又如何,你且說下去。”   易飛廉點頭道:“是。我跟著信徒們假作祈禱,見那麵具怪人和其他祆僧又回到偏門之內,有心要起身去看個究竟,卻被身邊教徒喝止,強令我隨眾人念誦祆教聖經《七章書》。”   “一炷香後,儀式終於結束,我趁人不備,閃進偏門,卻見那偏門後接旁殿,麵具怪人和三名高手早已杳然無蹤。”   “探尋無果,我隻得悻悻而返,回到住處。到了晚間,卻有一人來訪,乃是陸家堡‘中州五雄’中的大師兄‘追風使’莫成乾,他正是循著我所留下的標記而來。”   “我當下便將見聞一五一十地告知於他,他聽罷便道:‘易四俠,你所追蹤的這三名高手,確實是祆教中人。此教自五胡亂華之際傳入中原,但先前多在胡人之中盛行,而近年來在漢人之間傳教也愈演愈烈,景從者甚多。’”   “‘傳說中此教中多有異人,或可剖腹刺心而不死,或可穿墻破戶而入,或能使刀劍自毀,或能令柴禾自燃,因而民間多有愚夫愚婦篤信之。’”   “‘這些身具異能之士,自稱是祆神以聖火之焰所造,無姓無名,無形無影,故稱無影者。無影者既無姓名,便以乾支排序,以為識別。’”   “我吃了一驚,說道:‘乾支排序之名,我數年前便曾聽聞,他們似乎與宮苑宗有什麼瓜葛。’”   “莫成乾搖頭道:‘這我卻不知曉了。此類人行蹤詭秘,不是我武林正道中人,我等亦不去刻意結交。’”   “我思索片刻,從袖中掏出那塊刻著‘丁酉’的腰牌,對他道:‘莫大俠,你看這東西是不是無影者的腰牌?’”   “莫成乾接了過去,在手中翻了翻,歉然道:‘在下對無影者所知有限,未曾親眼見過他們的腰牌,因此難斷真假。此物易四俠從何得來?’”   “我說:‘近日鎮海軍變亂,有一夥神秘高手亦來參戰,不敵之後北遁,我便一路跟蹤而來。其中一人落單,我欲將他生擒,此人卻服毒自盡,我因此從他身上搜出這塊腰牌。他與我後來所跟蹤的那三名高手原本同路,因此多半也是無影者。隻不過此人似乎並無異能,無非是有些武功,卻也不見得怎麼出眾。’”   “莫成乾點頭道:‘此人既然叫做丁酉,在無影者中排在三十名之後,算不得什麼厲害人物。不過說起那些異能,在下猜想多半是些障眼法,欺騙愚夫愚婦則可,卻也未見得是什麼真實本領。’”   “我問:‘莫大俠這樣說,可是有什麼真憑實據麼?’”   “莫成乾皺眉道:‘那倒沒有。不過我中華武學源遠流長,所傳下來的功夫裡,可都沒有那些聳人聽聞的技法。’”   “我與莫成乾談了半夜,得知近年來祆教在北方傳播甚廣,但對於其中究竟,陸家堡並未深查,至於他們和其他勢力有沒有什麼瓜葛,也是一無所知。我見探不出更多情報,便將莫大俠送走,第二日便啟程返回。”   穀聽潮聽罷點頭:“飛廉,你這趟出山,既挽救江南百姓於水火之中,又探得了重要消息,真是辛苦你了。”   易飛廉問道:“掌門,這祆教和無影者,到底是些什麼來歷,又有什麼意圖?”   穀聽潮憂形於色:“這是近年來方才興起之物,我所知並不比你為多。不過聽你所說,祆教、無影者與北地強藩隻怕脫不開乾係。陸家堡昔為鎮北監察使,竟對此置若罔聞,實是不該。看來我須立刻修書一封,請陸堡主多多關心才是了。”   易飛廉點頭道:“掌門所言甚是。”   穀聽潮瞥了一眼趙雲旗,見他腦袋低垂,皺眉思索,因道:“趙雲旗,據飛廉所說,你曾私自下山,而今日又詐傷罷練、欺瞞師長,因這數件過錯,我要懲戒於你,你可認罰?”   趙雲旗還沒說話,嶽穆清便跪了下來:“掌門師公,雲旗師兄犯錯是實,但他身負家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還望掌門師公高抬貴手,從輕發落。”   穀聽潮眼中精芒一閃,哼道:“你二人沾親帶故,連犯錯也要互相回護麼?是誰給了你包天之膽,敢為他人求情?”   趙雲旗忙道:“掌門師公,趙雲旗甘願領罰,此事和我清弟可全然無關。”   穀聽潮不為所動,略一沉吟便道:“那便罰你自明日起,值守山門兩個月。嶽穆清,你既然要為趙雲旗求情,那這兩個月便由你陪守,聽明白了沒有?”   嶽穆清點頭答應道:“是。”   趙雲旗脫口便問:“清弟有什麼錯,為什麼讓他與我一起受罰?”舉頭望去,卻見穀聽潮目光射來,眸中若有深意。   嶽穆清拉了趙雲旗一把,低聲道:“別說啦,掌門待你如此寬容,還不快謝謝掌門?”   趙雲旗一時出神,低頭不答。   穀聽潮一拂衣袖,轉身出門,易飛廉急忙追上道:“飛廉恭送掌門。”兩人走出院外,腳步越來越遠。   三個少年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朱玉露忽然踢了趙雲旗一腳,氣惱道:“臭猢猻,先前你幾次帶我下山,說是逛胭脂鋪、水粉鋪和裁縫鋪,逛著逛著便不見了蹤影,原來是自己偷偷跑去了分舵。師姐一片熱誠,卻給你當成猴兒耍,你說,怎麼賠我?”   趙雲旗嘻嘻一笑,也不分辯,隻道:“賠你便賠你,先前師姐看上的那對翡翠鐲子,師弟買來孝敬師姐,如何?”   朱玉露眼前一亮,笑靨如花:“當真?”   趙雲旗點頭道:“當真!隻要明日清弟替我遮掩一番,單槍匹馬守住山門,我就溜之大吉,下山去給師姐置辦鐲子,如何?”   朱玉露撇嘴道:“嘁,就會說嘴!掌門罰你守山門,你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敢私自下山,失心瘋了麼?”   嶽穆清更是嚇得臉色發白,連連擺手道:“阿兄,這可使不得!今日掌門對你略施懲戒,實已算是手下留情,你若一錯再錯,到時讓掌門知道了,便算他仍是有意回護,隻怕幫規也容不得你了!”   趙雲旗見兩人一個不信,一個著急,不由得仰麵朝天,放聲大笑起來:“哈哈,你們竟還蒙在鼓裡,難道你們當真不懂掌門的意思麼?”   朱嶽二人疑惑相望,齊聲問道:“什麼意思?”   趙雲旗收了笑聲,一板一眼地道:“我詐傷不練、私自下山,確是違犯了堂規,該當受罰。可是跟著我下山,隨著我罷練的是玉露師姐,而不是清弟,掌門卻為什麼不罰玉露師姐和我一起守山門,而是要罰清弟?”   嶽穆清一怔,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答道:“師姐是個女娃,原本便不必承擔值守之責,掌門從輕發落,也在情理之中。我明知你犯了錯,還要替你辯解,所以掌門要罰我。”   趙雲旗搖頭道:“玉露和你所犯的過錯,大小相較,一望可知。不懲大錯而罰小過,他人或許為之,掌門向以公平正直著稱,豈會如此糊塗?不罰玉露,或許確因她是女娃兒,可是罰你,卻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嶽穆清茫然道:“什麼?我聽不懂。”   趙雲旗哂道:“值守山門歷來都是二人同行,若是單罰我一個,另一個便由各堂弟子輪值,倘是旁人在側,我怎能尋著機會,偷下山去?玉露年紀尚小,武功又弱,掌門自不放心讓她一人值守,因此才找個借口,罰你個呆木頭和哥哥同行,此中深意,你竟然還看不出來麼?”   嶽穆清疑道:“你是說,掌門要我陪你,那是為了再放你下山?可是他明明是因你偷下山在前,才來懲罰於你,怎能又故意放你出去?這可真是豈有此理。”   嶽穆清為人方正,於是非善惡之間的分野看得甚重,一時間怎麼也繞不過彎來。   趙雲旗卻嘆了口氣道:“你們懂得什麼,趙雲旗下不下山乃是小事,北方定不定可是大事呢。”兩手叉腰,眼望正北天空,眉頭又倏然擰緊。   嶽穆清和朱玉露二人麵麵相覷,覺得這個平日裡吊兒郎當的兄長,忽然變得如此陌生;而一個他們先前聞所未聞的世界,好像已經掀開了一個邊角,不論他們是否願意觀看,依然我行我素地展露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