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徐成川心思原較丁成山縝密,再加丁成山受傷後心情低落,他儼然便成了眾人的首腦。見嶽穆清喊餓,他便主張道:“大家夥兒折騰了半宿,又餓又累,不妨先歇一歇,吃點乾糧再走吧。” 於是眾人便在道邊席地而坐,幾個黑衣人從包袱中拿出幾張胡麻餅分了一分,就著清水食用。丁成山咬了兩口,便將餅子扔回包袱中,抱怨道:“他奶奶的,一路上盡是吃這玩意兒,一點葷腥都沒嘗過,嘴裡淡出個鳥來!” 徐成川知他心情不佳,安慰道:“再忍忍,晚些時候上了峴山,兄弟給你打些野味來嘗嘗。” 嶽穆清雙手被綁,吃餅頗不方便,但那些黑衣人忌憚他身有功夫,不肯給他鬆綁,他隻得勉強將就。或許是徐成川綁縛時勒得太緊,他初時感覺手腕處幾個穴道突突直跳,這會兒穴道彈跳的感覺竟延伸到了小臂處。但他不肯向敵人示弱,雖然不舒服,卻也默默隱忍。 眾人吃完餅子,又站起來趕路。這一走又是半日,等爬上半山腰,進了伏羲廟,已經是午後時分了。陸家堡眾人一宿未眠,又趕了大半天的路,一進伏羲廟便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隻有徐成川依舊精神飽滿。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想了想道:“兩位師叔給我們打掩護,還要將隊伍拉出來,料是比我們要晚一些,但也晚不了多久。這會兒趁著天光還好,我去山林裡找找野味,晚上大家夥說不定還能打打牙祭。” 聽他這麼說,有兩個黑衣人站起身來,要去幫他的忙。徐成川卻指著嶽穆清道:“你們不用來,將他看仔細了便是。”說罷大搖大擺地走了。 徐成川一走,嶽穆清心裡暗暗激動。陸家堡普通武士的身手,嶽穆清在瑯琊之亂、蘇家夜襲中都見過,他若能脫出束縛、搶到兵刃,就算一個打三個也有七分把握。但那金眉雕丁成山如若健康,他要一對一就有些吃力。銀翅鷲徐成川雖未露過功夫,但從捉他時的手上勁力來看,多半和丁成山相仿。 如今最棘手的徐成川離開,隻剩一個受傷的丁成山和三個普通武士,要是能脫出束縛,還真未必不能一戰。 這可能是石瑜亮、唐馥英帶隊到來之前,他最後的機會了。 但問題是,手腕被綁得這麼緊,怎麼才能脫縛? 嶽穆清閉上眼睛假寐,心中卻在緊張盤算。這麼粗的麻繩,崩斷是不可能的;身上硬物都被徐成川拿走,想要割斷繩子,卻也沒東西可用;手指夠不到繩結,若是用牙齒去咬,動作太大,會被看守發現,除非看守太過麻痹,才可能覓到時機。但他將左眼偷偷睜開一條縫觀看,除了丁成山拿了一個蒲團當枕頭,躺在地下之外,其餘三人都麵對著自己,或倚或坐,麵上表情甚是戒備。 嶽穆清見對方警惕,一時難以找到空子,索性背對他們三人躺了下來,腕部藏在身前,不著痕跡地輕輕扭動,想找繩結的薄弱之處。其實徐成川將那麻繩繞了好幾圈,打的也是死結,根本不可能扭脫。但不知為何,他整條手臂上天府、俠白、尺澤、孔最、列缺、經渠、太淵、魚際、少商諸穴突然同時一跳,一股巨大的內力陡然生出,帶動手臂微微一扯,竟將繩圈扯開了三分。 嶽穆清嚇了一跳,唯恐黑衣人過來查看,還好他這個動作十分隱蔽,那幾人未覺有異,仍是坐在原地,眼皮漸漸的沉重起來。 嶽穆清聽身後沒有動靜,放下心來,好奇心卻又大起。在自身內息之外突然爆發真氣,這是他練功五六年來,從未遇到過的情形。 師父易飛廉曾告誡他,修習內功是個寸積銖累的苦活,內修之人最初經年累月地打坐修煉,也隻能練出丹田氣海中的微微一縷真氣,漸漸的那縷真氣能夠隨意識而運動,受修煉者引導,去逐穴打通全身各條經脈,並在不斷的修習和使用中慢慢增厚。練一年則厚一分,練兩年則厚兩分,隻有循序漸進,毫無取巧之道。 但這次手太陰肺經諸穴突然異動,那股真氣絕非來自丹田氣海,不像是自己修煉得來,反而像是一位從天而降的不速之客。 他想來想去,這隻能與他所背默的《歸海集》有關。一路上,為了防止記憶錯漏,他每看完一章,便以章節中所述的內息運行之法,調用真氣進行試驗。當然,他能夠諸穴打通的經脈隻有四條,因此大部分行氣之法,隻能在心中存想、手上比劃,並不能付諸實施。 但諸脈之中,手太陰肺經是他最早修煉的經脈,真氣的運轉也最為通暢,在下意識間,他於此脈上的真氣導引也便最多。難道便是因此,那百川神功竟然起效,而自行生出真氣來? 此時強敵在側,他沒有餘裕細究其中原因,隻是再度運起丹田內息,去沖擊手太陰肺經一路。果然,內沖外迫之下,那股真氣再度響應,兩股真氣忽的合二為一,嶽穆清雙臂勁力一發,隻聽那麻繩“嘣”的一聲輕響,中間有一小股竟然斷了。 一名黑衣人覺察有異,揚聲問道:“小子,你瞎動什麼?”手按刀柄,走了過去。 按他的猜想,嶽穆清多半在試圖掙脫繩索,但這麻繩係得甚緊,他們方才都檢查過,因而這種嘗試也是徒勞。但他作為看守,有必要時常在“囚徒”麵前顯現一下權威,好阻遏對方的不軌企圖,因而大聲嗬斥,走了過去,想嚇唬一下對方。 他走到近前,見嶽穆清仍是背對自己,不敢答話,便又粗聲大氣地嚷道:“不許亂動,聽到沒有?”拿著刀鞘去打嶽穆清的腦袋。 就在那一瞬間,嶽穆清忽從地上彈起,右手已然脫縛,成掌刀在那黑衣人咽喉處一戳。 黑衣人眼前一花,還來不及抽刀,喉頭陡然遇襲,劇痛傳來,下意識地用手去捂。嶽穆清右手探他腰間,已將橫刀拔在手中,刺穿對方腹部要害。 另兩名黑衣人正昏昏欲睡間,眼見同伴陡然遇襲被殺,瞬間神誌清醒,“哎呀”大叫,都從地上彈起,拔刀在手。 丁成山聽見眾人喊叫,情知不妙,不顧膝上疼痛,在地上一滾便起了身,順手將金背環刀抄在手中。 嶽穆清橫刀在手,膽氣便壯了許多。唐代橫刀的製式不同於後世的大刀,刀身平直,除了單麵開刃之外,與劍差相仿佛。嶽穆清知道徐成川一旦回歸,局勢便重歸復雜,於是快刀搶出,一招“三日同輝”,直奔兩個黑衣人而去。 那兩名黑衣人雖然震驚於他的脫縛,但畢竟是以三敵一,首先想的自然不是跑出去呼救,而是並肩上來和他交手。 這兩人錯開身形,分列左右,欲使嶽穆清的橫刀不能兼顧,隨後雙雙出刀劈砍。 嶽穆清腳上雖還縛著沙袋,但危機關頭,勁力尤強,隻是似左實右的一竄,左邊那人的刀便夠不著他。 右邊那人的刀雖然劈了下來,但嶽穆清迅捷以歸雲劍法第四招“古樹盤根”相應,在空中“當”的一交,隨即變推擋之力為粘滯之力,壓著對方的刀背向地上砍去。 那人欲要收刀變招,但覺對方手上勁力綿綿不絕,哪裡抽得出刀來?這招“古樹盤根”,要訣在於如藤纏樹,下劈兵刃,上斬頭顱。嶽穆清一招得手,哪容旁人反應,立刻揚刀向上,一擊斃命。 丁成山既驚且怒,虎吼一聲,金背大砍刀風聲赫赫,便沖著嶽穆清的背脊劈砍下來。他膝蓋固然受傷,手上勁力可不受影響,這一劈既快且猛。 嶽穆清早聽得背後異動,但對方刀來如此之快,還是大出他意料,隻得著地一滾,向剩下那黑衣人滾了過去。 那黑衣人哇呀怪叫,縱起身來,朝著地上的嶽穆清劈砍下來。但嶽穆清這一下滾地卻不全是躲避,而是另有後招,隻轉一圈便騰身彈起,反刀上劈。這一招是歸雲劍法中的第五招“鷂子翻身”。那黑衣人做夢也想不到他出招竟然如此詭異,手上鋼刀才下劈一半,便被嶽穆清劈開胸腹,倒地便死。 丁成山大駭,先前存有的那一絲輕視之心,登時冰消雪融。但他畢竟是江湖中成名人物,持刀虛劈兩個刀花,沉聲喝道:“嶽少俠身手不凡,了不起!來和老丁過一過手,怎麼樣?” 嶽穆清既非殘忍好殺之輩,也非魯莽沖動之徒,方才之所以連下辣手,是為了防止黑衣眾人一邊糾纏住他,一邊跑出去向徐成川報信。可眼前這丁成山的本事,他是見過的。對方刀勢沉重兇猛之餘,法度也頗為嚴謹,就算左膝受傷追擊不便,可要是立足於防守,也是個棘手的敵人。 這麼一轉念,他便沒有上前邀擊,而是不緊不慢地用橫刀將腳腕沙袋的係繩挑斷,接著還刀入鞘,嘿嘿笑了一聲:“丁兄本領高強,在下不是對手,就此別過,後會無期!”說罷展開清風步,逃出廟去了。 丁成山眼見他飄搖而去,有心要追,但這左膝的疼痛越發鉆心起來,原來方才強行起身,傷口又再崩裂,隻得嘆口氣,坐回地上。事情發生得突然,他心中沮喪,一時竟沒想起來鳴哨示警,等到想起來時,早已失了先機。 又過了一刻鐘左右,才聽見外麵人聲相雜,徐成川的聲音道:“兩位師叔,這山道碎石多,行路須小心些。”聽這意思,石瑜亮、唐馥英他們也到了。 丁成山失了人犯,難以交差,但這時也隻得硬著頭皮起身,拄著刀一瘸一拐地迎出去。 徐成川見他出來,忙道:“三哥,你這膝上有傷,還是少走動為是。我在外麵迎到兩位師叔帶隊上山,便帶他們一起過來了。” 丁成山沒答他的話,卻麵對著石瑜亮,強忍疼痛跪倒下去道:“師侄無能,讓那人犯……跑了……” 石瑜亮眉頭一皺,閃身進廟,便見三具黑衣人屍首倒在地下。徐成川也大驚失色,跟進廟門四處一轉,從地下撿起那團麻繩,仔細辨視了一會兒,變色道:“那小子……崩斷了麻繩?” 石瑜亮麵有慍色,哼道:“胡說八道!那小子小小年紀,就算從出娘胎便開始修習內功,又能有多少修為,能夠崩斷麻繩?分明是你們自己看管不周,繩子係得不緊,又或者是讓他偷到了什麼利刃,割斷了繩索!” 徐成川見那繩索斷痕,不像是被利刃所割,但他深知石瑜亮性情喜怒無常,最討厭底下的人與他頂嘴,與其和他辯駁,還不如先老實認錯,便趕緊跪了下來:“師叔教訓得是!都是我們兄弟見這小子年輕,馬虎大意了。人犯剛剛逃走不久,我們兄弟立刻帶人去追,保證把他抓回來!” 徐成川說著說著,忽然想到一事,忙道:“對了,兩位師叔,那小子身上,我們已經都搜過了,沒搜到那本秘籍。”說著從腰囊中取出嶽穆清的諸樣物事,擺在地下給石、唐二人看。 唐馥英看了,對石瑜亮道:“二哥,依我看,那本秘籍多半不在這小子身上。想那百川神功是何等厲害的功夫,易飛廉就算有心要使詐,也未必放心把秘籍交給這麼個半大小子。大哥這封飛鴿傳書來得甚急,他和莫師侄在宋州和不及老道對峙,正是難解難分之際,若是我們二人盡早趕到,幫他逐退那老道,易飛廉還不是手到擒來?這姓嶽的小子嘛,丟了也就丟了。” 石瑜亮盤算了一番,答道:“大哥既然找到了易飛廉,隻是被賊道人所阻,咱們自然是該快去幫忙。但偷襲蘇家帶來的這些堡中兄弟,腳程趕不上咱們,這趟倒也不必跑了。哼,我總覺得那嶽小子身上透著古怪,就算他真的沒有秘籍,難道殺了我們這些兄弟,就白白放他走了?” 丁成山聽他口風,似乎並不打算責罰自己,不由大大鬆了一口氣,忙接話道:“師叔說得是!你老人家放心,我和四弟帶著這些兄弟們,再下山去搜索這嶽小子的下落,到時候將他抓了,五花大綁地送到師叔麵前,就算他沒有秘籍,也要剜了他的心,祭奠死難的兄弟們!” 石瑜亮不耐煩地揮手道:“他若是沒有秘籍,怎麼處置是你們的事,就不要來勞煩我了。” 丁、徐二人齊聲道:“是!” 石瑜亮對唐馥英道:“夜長夢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動身出發。”兩人衣袂飄然,徑自奔下山去了。 徐成川鬆了口氣,將丁成山從地上扶起,道:“這次師叔沒有大加責罰,真是僥幸了。看來咱們這次大動乾戈,找到的人卻並不是堡主想要的人。” 丁成山悻悻然地道:“正主自然是那易飛廉,否則師父師叔他們,為何都搶著要走那條線?咱們沒有大師兄內功深厚、輕功高明,自然也就不帶我們兄弟玩。” 徐成川安慰他道:“聽說那不及道人武功出神入化,連師父和大師兄聯手都拿不下他,這麼硬的點子,不碰也有不碰的好處。咱們如今人手齊整,去拿了那嶽小子來,就算他沒有秘籍,多少也要問出些消息來,也算將功折過。” 兩人相互安慰打氣一陣,清點了在場人數。此次夜襲蘇家,陸家堡所調用的人馬頗多,損失也不少,但石瑜亮、唐馥英二人後來穩住局麵,仍將主力部隊撤了出來,再加上接應的人員,除丁、徐二人之外,還有十八人之多。 徐成川振奮道:“有眾位兄弟幫忙,還有那嶽小子的肖像在此,咱們下山去搜捕他,仍是大有希望。” 於是眾人一起下山。隻是嶽穆清單人逃亡,可供追蹤的線索太少,丁、徐二人命眾人搜查痕跡,又對山下農家進行訊問,勉強追回到檀溪湖邊,便又失了他的蹤跡。 徐成川皺眉凝思片刻,三兩下上了湖邊一棵大樹,舉目四望,忽然咧嘴笑道:“老三,咱們兄弟命好,將功折過的機會,這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