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曹不敢怠慢，將夜裡發生的事及猜測悉數稟告給來俊臣。 　　來俊臣眼光閃爍著，聽完來龍去脈，可怖的臉龐上竟然露出慈悲之色，這讓全曹身子更加躬低了一些，每每來俊臣流露這個表情，便是他害人之時。 　　來俊臣之所以到了今天仍舊屹立不倒，除了替聖人排除異己外，便是這副麵孔可以隨時變幻，在聖人心裡，他是慈悲的，憐憫的，常常以淚洗麵、痛哭流涕的好官。 　　然而在被他害死的人麵前，這個人是個邪惡到極點的魔鬼，有‘活閻羅’的綽號。 　　“他便是裴武？”來俊臣的目光投了過來。 　　裴武與之對視，冷。冷的不寒而栗，裴武聯想到隱藏在黑暗中張開血盆大口的饕餮。 　　“是！”全曹應道。 　　“河東裴武。”裴武雖然被盯著的心裡發毛，但是仍舊麵不改色淡淡回答。 　　來俊臣收回目光，這少年他甫一進屋便覺得不凡，隻是他向來不乾涉下屬辦案，所以暫且忽略了，不曾想竟然是今晚案子的關鍵人物。 　　他隱隱約約的感覺到什麼，但朱南山的死又不停的刺激他的內心，始終未能聚精會神完全想透徹。 　　全曹見他表情一會兒陰沉，一會兒慈悲，一會兒猙獰，沉吟片刻道：“來相，值此對付李昭德東宮之際，不宜節外生枝，是否暫且放了這小子，以免和河東黨派為敵。” 　　來俊臣冷哼一聲：“蠢材，被人騙了還不知道！” 　　全曹趕忙再行一禮，“還請來相指點迷津。” 　　他語氣十分尊敬，來俊臣雖未拜相，但是處死的宰相卻有不少，所以推事院的人都尊稱一聲‘來相’。 　　“你的推斷全是基於巧合，恰好一樁樁巧合令你做出了這樣的判斷，可有些巧合是真相，有些巧合隻是巧合，沒有完全證明之前，太早過於下結論了。” 　　“是！屬下推斷的不夠周密。”全曹低頭受教，趁機將胡髯拂的淩亂些。 　　來俊臣教訓道：“你的推測不無道理，唯有一個漏洞！” 　　“漏洞？”全曹驚愕。 　　來俊臣轉頭指著裴武，“沒錯，你遺漏的地方就在你眼前，這小子是個官奴，根本不是什麼河東子弟！” 　　全曹大訝，他被裴武成熟穩重的儀態所攝，下意識認為裴武出自世家。 　　“仔細看他的脖頸處，有一條官奴特有的勒痕！”來俊臣勾起嘴角，露出殘忍的笑容。 　　此時深夜天色漆黑，隻有廨舍的燭光微火。 　　全曹幾乎貼著裴武，才看清楚，頓時向來俊臣請罪道：“屬下該死，差點被這小子騙了。” 　　裴武暗道來俊臣厲害，不愧是‘威名赫赫’的酷吏，隻須臾間便識破自己的身份，隻要沿著這條線索查下去，全曹相信的東西將會推翻重來。 　　裴武思慮片刻，裝作鄙夷的笑道：“笑話，僅憑借這個印子，不足以說明什麼吧？要說起這道印子，還真和你們推事院有關，你們的人隨意抓了良家子，炮製成官奴，送給宮中的婦貴人，卻不長眼惹了小爺。” 　　見全曹猶豫，裴武語氣加重道：“這筆賬我還沒和你們算，倘若我知道是你們中的具體是誰動了我，定不讓你們好過。” 　　全曹聞言，見來俊臣的眼光掃來，支支吾吾的道：“來相，院裡確實為了討好千金公主，請了一些小郎子喝茶，為了讓他們甘心效命，使了一些手段。” 　　來俊臣擺手，兩顆眼珠子在乾癟的身體中洞若鬼火，見裴武依舊掛著鎮定的神色，不由想起朱南山血流乾枯的樣子，極度的反差下讓他抑製不住剛沉下來的憤怒。 　　隨即對裴武冷厲道：“小小年紀，謊話連篇，不見棺材不落淚，很好，待會兒我會好好招呼你。” 　　“帶他去麗景門，我好教他知道什麼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喏。”全曹立馬喊來侍從，押解裴武去麗景門。 　　他知道這是來俊臣泄憤的方式，憐憫的看向裴武，心中卻鬆了一口氣，至少來俊臣不會把火撒在他的頭上了。 　　裴武咽著口水，腦筋飛快轉動，一時間拿不準來俊臣的心思。 　　………… 　　麗景門緊挨著推事院，準確的來說是推事院設立在麗景門，是專門為聖人處理朝廷詔獄的大牢。 　　聖人臨朝稱製時，為了翦除反對者大興牢獄，直到稱帝後才將麗景門一分為二，一半是歸屬內衛管轄，一半成為酷吏捏造罪名的私獄，凡是被抓進麗景門的人，幾乎活著進去，死了出來。 　　用八根鐵索栓住的鐵門緩緩打開，來俊臣、全曹領著裴武步入陰暗的鐵牢內。 　　來俊臣到了這裡，才逐漸將朱南山的死淡忘，看著因他一人而囚禁的皇親國戚，生出興奮之感，他有時甚至覺得自己是天生的文武雙全，找書苑 wｗw.zhaｏshuyuan．com 武能讓皇室血脈慘死，文能編撰《羅織經》讓天下人膽寒。 　　整個大牢幽暗而封閉，全是用硬度較高的大理石砌成，沒有窗戶亦不見陽光，獄中唯一有顏色是無處不在的鮮血，但隨著時間也漸漸變得渾濁。 　　犯人的床也是冰冷的石板，偌大的牢房，除了石頭，就隻有黑漆漆的刑具。 　　有時候來俊臣也會想，聖人若是沒有他，必然不是李唐皇室的對手，他來俊臣或許才是最有資格繼承聖人的皇位。 　　而裴武則是尋找李昭德的身影，但兩側的牢中太黑了，黑的看不見人。 　　到了牢房最幽暗處停下，來俊臣先是吩咐獄頭一番，又瞄了一眼裴武，獰笑道：“年輕人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可以理解，來，我為你介紹下我的傑作。” 　　獄頭遂帶領著他們進了一間燃有火把的牢房外，來俊臣興致勃勃的介紹道：“這是我發明的刑床，凡是此刑之下，沒有人能受得住一個時辰便要求饒。” 　　裴武看去，‘刑床’如同一個地球儀，中間是個固定的軸心，支撐著一麵圓形的鐵板，四周則是連接鑲嵌滾珠的鐵圈。 　　“光看這個物件，很難領悟到精髓，來人，帶個犯人來玩一玩。”來俊臣吩咐道。 　　那獄頭不願意忙活，指著裴武道：“來相，這不是有現成的嗎？” 　　來俊臣臉色一變，頓時眼珠子瞪圓道：“後麵還有這麼多刑具，才來就把他玩死了，你來陪我玩嗎？” 　　獄頭聞言汗毛倒豎，立馬恭敬道：“來相稍等，我這就去把犯人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