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推開巨大的玻璃門,前臺一個光頭小子正在全神貫注地在電腦上玩鬥地主,嘴上叼著一支煙,一臉的頹廢。小寶躡手躡腳走過去問:“虎哥在嗎?” 那小子頭也沒抬,小寶提高了聲音重復了一遍,那光頭不耐煩地轉身看了一眼小寶,“什麼事?” “我來借錢。”小寶道。 光頭坐直了身體,一臉不屑地打量著小寶,不情願地拿起桌上的電話按下一個鍵,馬上就掛上了,然後起身說道,“跟我來,”說著沿著走廊往裡走去,小寶緊跟在他後麵。 穿過幽暗的走廊拐進去,裝修貴氣逼人的包間分列兩側,奢華的包間裡邊有麻將洗牌的聲音和說笑聲傳出來。兩人繼續往裡走,爬上樓梯後來到一個橢圓形大廳,彩色的大理石地板構成一個特別的圖案,從圓心射出五條筆直的走廊通往不同的方向。 每條走廊都有不同風格裝修的若乾包間,衣著撩人的女郎們畫著濃妝麵無表情地靠在門口,有的搔首弄姿,有的在若有所思地吞雲吐霧。小寶像是夢遊一般,跟著光頭沿著中間的一條走廊走進去,粉紅色的燈光從一個包間的門口射在地麵上,一位濃妝艷抹的技師停下挖鼻孔的手,像發現獵物一樣,看到蓬頭垢麵的小寶後,誇張地翻了一個白眼。 當走到走廊盡頭來到一間房間前,光頭上前輕輕敲了敲門,裡邊立刻傳來回應:“進來。” 光頭斜著眼睛向小寶晃了一下腦袋,示意他進去,然後就走開了。小寶說了一聲謝謝,然後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刀,他的手有一點顫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推開了門。 房間裡邊很開闊,所有的窗戶都拉上了窗簾,隻有幾盞壁燈亮著,借著微弱的光線小寶看到對麵的辦公桌旁站著一個身材矮小卻很健碩的男人,那人長了一張馬臉,此時正瞇著兩隻眼睛打量著他,小寶的兩條腿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他往前挪了兩步,說道: “張成虎,我媽被你打成重傷,現在還在醫院搶救,你要不要承擔責任?”小寶的聲音有點中氣不足,甚至發出了破音。 那馬臉男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然後走到辦公桌後麵彎下了腰。 小寶這才注意到辦公桌後麵的躺椅上一個光著上身的絡腮胡子正戴著耳塞在閉目養神,一個清秀的女技師正在給他做腿部按摩。 馬臉男在絡腮胡子的耳邊嘀咕了幾句,絡腮胡子坐直了身體,健壯的肌肉在光線的照射下顯得凹凸有致,強壯的身軀充滿了力量,他頭頂的長發緊貼頭皮向後梳成一個小辮,上身彩色的紋身像是某種肉食動物的圖案,覆蓋了半塊胸肌和一隻胳膊的肱二頭肌。 他緩緩轉過頭來,眼神像是錐子一般銳利,看著虛張聲勢的小寶,問,“你是來還錢的嗎?” “我媽現在要做手術,人是你打的,能不能先把手術費給付了?”小寶幾乎是帶著哭腔說道。 “傻逼!收賬這種事虎哥怎麼會親自去呢,那天是我去的,當時是那潑婦自己撞上的,我可沒動手,聽懂沒?”馬臉男立刻像是引爆的爆竹一樣大喊起來。 躺椅上的張成虎反倒不動聲色,語氣非常平和地說:“給你一個月時間,下個月的今天我的人去收款,她要是死了,這賬你還,你要是還不了,我卸你一條腿。”說完後不急不緩地把耳塞扣上,重新躺了下來。 小寶全身顫抖了起來,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恐懼,或者是因為絕望。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隻能豁出去了。他伸手去摸腰間的刀,可是還沒等他摸到刀把,那馬臉男像是裝甲車一樣朝他猛撲了過來,跳起來重重的一腳踹在小寶的胸口上,小寶瘦弱的身體被踹到墻上發出一聲悶響,又貼著墻滑到地板上,腰間的刀掉了下來落在地上發出當啷一聲脆響。 馬臉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腳把刀踢開,然後像一隻發瘋的野獸一樣拚命一腳又一腳地踹向小寶的頭部,嘴裡大聲罵著:“不知死活的狗東西!操!操,操!……” 小寶沒有一點抵抗的力氣,他甚至逐漸感覺不到疼痛了。 可是那馬臉男並沒有罷休,當用盡了腿上的力氣後,又用雙手猛地揪住小寶的頭發把他從房間拽了出去,一口氣沿著樓梯一路拽到一樓,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沿著走廊一直拖到後門口,然後打開後門把小寶像丟垃圾一樣丟了出去。 會館後門的正對麵是一個封閉的垃圾場,小小的一片空地堆滿了各種生活垃圾,地麵上汙水橫流蚊蟲亂飛,在太陽的炙烤下更是臭氣熏天。昏迷中的小寶四仰八叉地躺在垃圾堆旁邊,青一塊紫一塊的臉上不斷地滲出殷紅的鮮血,新傷加上舊傷讓原本還算清秀的一張臉變得非常嚇人,他的下半身浸泡在汙水中,整個人看上去儼然成了垃圾堆的一部分。 此刻他已經失去了意識,暫時逃離了這個冷酷的世界。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寶的大腦中出現了一片火海,火海中有一些模糊的畫麵,那些畫麵中有母親慈祥的笑容,有童年時小夥伴們一起在田野裡奔跑的樣子,也有小學第一次當三好學生上臺領獎的影像。緊接著畫風一變,出現了寶馬男猙獰的臉,又看到王大頭用手指著他不斷大喊大叫,隨後又看到張成虎的絡腮胡子……隨著畫麵不斷的變幻,大腦皮層逐漸活躍了起來,腦中的畫麵開始有了聲音,可是所有畫麵和聲音指向的都是絕望和無助,大腦似乎在自救一樣搜尋一些有關希望的隻光片羽,這時腦中有一幅畫麵格外顯眼,畫麵上是自己的手機屏幕,屏幕上顯示幾行字: 我可以幫你嗎? 回家照顧媽媽。 小寶開始恢復意識,腦袋像是從深海慢慢上潛,伴隨著光亮變強壓力減弱,他想起了微信上要加他好友的那個陌生人了,他想起那人還提醒過回家照顧媽媽,啊啊啊!想到這裡,感覺哪裡不對? 小寶努力地睜開雙眼,正午的陽光照進瞳孔裡讓他感到一陣眩暈。當身體慢慢地恢復了知覺,他掙紮著用雙臂支撐起上身,落在臉上的綠頭蒼蠅紛紛起飛盤旋在他的腦袋周圍,他感到嘴角和臉頰有鉆心的疼痛,同時脖子上好像有東西滑落下去,他再次睜開眼,模糊中看到幾隻健碩的老鼠在自己的胸口亂竄,伴隨著“啊”的一聲,他驚慌失措地想要站起來,卻馬上又重新倒下去了,被抖落下來的老鼠紛紛四下逃散。 小寶連滾帶爬地來到一片建築形成的陰涼下,他感到四肢發麻,沒有一點力氣,臉上的血跡早已被太陽烤乾,感覺像是戴了一張金屬麵具一樣僵硬無比,過了好一陣子他才看清眼前的景象,所有昏迷前的記憶也變得清晰了,他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從褲兜裡掏出手機,這才想起手機早就沒電了。他掙紮著艱難地站起來,雙手扶著墻往前挪著,他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家雜貨店,便加快了速度,手腳並用,踉踉蹌蹌地走過去。 小寶跌跌撞撞地爬上了臺階,一隻手扶著門的把手,另一隻手推開門走了進去。 一位收銀的中年婦女看到走進來的小寶,驚得“啊”了一聲,身體不由地往後退到墻上,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怪人。 小寶想要說話,卻因為嘴部腫脹僵硬口齒不清,他艱難地從包裡取出手機充電器和一張鄒巴巴的十元鈔票,把一個端口插到手機上,示意收銀員他要充電,收銀員像一尊雕塑一樣貼著墻立在那裡一動不動,小寶看到桌上的電腦,低頭找到了地板上的插線板,趕緊俯下身子把充電器插上,屏幕上立刻出現了充電的標誌。小寶站起來,從手邊的貨架上拿了一瓶礦泉水擰開,咕咕地往嘴巴裡倒,一口氣喝完了一瓶後,又拿起一瓶擰開澆在頭上。然後他拿起正在充電的手機按下電源鍵,等了半天才恢復了信號,他迫不及待地打開微信,找到那個加他好友的陌生人,通過了好友申請,立刻用顫抖的雙手打了幾個字: “你誰?” “認識我?” “你咋知道我媽出事?” “你可以幫我?” 小寶看著屏幕上這個網名叫“Bit man”的陌生人,滿腦袋困惑,他的頭像是一張純白色的背景上寫滿了數字的圖片,他點開大圖,看到密密麻麻地整齊地排列著“0”和“1”這兩個數字,想點進朋友圈,發現根本沒有開通,小寶心裡沒有一點頭緒,就在這時收到了對方的回復: “我可以幫你嗎?” 小寶雙手並用,趕緊輸入:“是,” “我需要錢,” “你能借我嗎?我需要錢,救命”。 “救命”。 幾秒鐘以後,手機屏幕上出現了幾乎同時出現四條消息,都是橙色的圖片,上邊好像有文字,仔細一看:對方轉賬50000元,四個都是轉賬50000,一共200000。 小寶驚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揉了揉腫脹的眼睛,仰起頭把剩餘的半瓶礦泉水澆在了眼睛上,快速擦乾,重看一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我的天!這麼多個零,反復數了三遍,真的是二十萬。 這時對方又發過來一條:“先救人。” 小寶不停顫抖的雙手差點把手機掉在地上,好半天才打出幾個字: “你誰,為啥幫我?” 幾乎是同時就收到了回復:“先救人。” 小寶回復:好。 然後點擊了收款,似乎是擔心錢會跑掉一樣,立刻用顫顫巍巍的雙手把錢轉到了自己綁定的銀行卡裡。 他站起身來把充電器裝回包裡,又從貨架上拿了幾瓶牛奶和礦泉水水,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掏出一張五十元的鈔票放在了櫃臺上,示意收銀員不用找了,收銀員機械地點了點頭然後看著小寶奪門而出。 小寶沖到馬路中間,用身體攔下一輛疾馳的出租車,直奔醫院而去。 二十分鐘後,他和妹妹在醫院的繳費大廳匯合了,繳完手術費後聯係到手術醫生,說能馬上開始手術,兄妹二人緊跟在醫生屁股後麵,一直趕到急救室門外,目送著母親的病床被推到手術室,護士關上了手術室的大門,把兄妹二人擋在了門外。 丁小珍看著關上的手術室門發呆,心裡默默祈禱手術順利,她問哥哥錢是從哪來的,沒有回應,回過頭來看的時候,才發現她哥半個身子躺在地上,他居然靠著墻睡著了。 他的臉上又增加了新的淤青,一隻眼睛腫得老高,嘴也腫了,衣服臟的像個叫花子一樣,渾身散發著惡臭。 丁小珍看著小寶的樣子非常心疼,心中滿是疑惑,她把哥哥扶到另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來休息,她什麼也沒敢問,她知道哥哥一定吃了不小的苦頭才借到了錢。 小寶迷迷糊糊掏出手機,想要給那個人發句感謝的話,卻發現手機又自動關機了,隻能無奈地裝回褲兜,手揣回褲兜裡麵似乎都沒有力氣抽出來,然後整個人依靠在長椅上,耷拉著腦袋像一個雕塑一樣一動不動,他實在是太累了。 這兩天的經歷像是做夢一樣,現實中總是充滿了不真實感,夢境中卻也有現實的映射,讓他分不清那些是真實哪些是虛幻,滿腦子的疑惑讓他感覺大腦發脹,迷迷糊糊中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9章 物極必反否極泰來(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