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密而厚重的雲擋住彎月與繁星。村莊的磚瓦房有幾間能從窗戶看見微光,其餘的就是黑暗。 “噌。” 微不可查的聲響似乎像一陣風。 一個人扛著另一個人飛快掠過,身影詭譎,路跡多變,眨眼便不知去向。 幾息之後,從遠方城中又奔來一人,在房頂停留一陣匆匆推斷了一個方向抬步追去。 靜謐的夏夜,隻有蟲鳴不斷。 過了一陣,村尾的破棚後,隱隱響起氣音:“別吐出聲。” 正是剛才扛著人的黑影所說。 董崢神色嚴峻,躲在爛木板後麵,警惕四周的風吹草動,生怕那追兵返回。他現在沒有放下肩上人的意思,萬一追兵過來,他們可以立刻離開。 被扛著的五福已經沒有多少理智了,也聽不進去董崢的提醒。 掩蓋在夜色之下的,是五福難看到不行的表情。瘋狂蠕動的胃返上陣陣酸水,刺激著他的喉嚨。 五福拚了命地把這感覺往下壓。 他的頭暈得厲害,腦袋“嗡嗡”地響,此刻他分不清東南西北,分不清時間,僅剩本能般的壓製:絕對不能吐! 不知過了多久,董崢終於放下肩上的五福,解除警戒。 屁股著地的一瞬間,身體好像觸發了什麼開關,五福的嘴角溢出液體。 他恍然,卻又如同一團漿糊,什麼都沒來得及想,慌忙側身,手抵木板,大吐特吐。 “嘔。嘔——” 五福身體素質跟不上,所以有點“暈輕功”。更何況,董崢為了甩開尾巴,隻能加快速度。 五福何德何能,體會了一把超級無敵加強版人力過山車。 “嘔。” 飯白吃了。五福幾乎把魂都吐出來。 他扶著木板,顫顫巍巍地站起,精神恍惚。 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五福想不通。 明明隻是和少爺在城裡溜達,明明隻是看到需要幫助的婦人,明明隻是發善心幫她找東西…… 到底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被追殺了?是追殺吧?啊? 五福雙目出神。 董崢從懷裡掏出一方白帕,遞過去:“擦一擦吧。” 五福接過,總算回過神。 他抓著帕子,手收緊握拳,抬手用袖口在嘴角一蕩,認真道:“少爺,問題很嚴重。” 董崢嚴肅點頭,接話:“是啊。” 五福:“那個碗到底是什麼東西?” 董崢:“宵夜店馬上關門怎麼辦?” 董&五:? 五福雖然習慣了董崢的奇怪想法,但還是忍不住:“被追殺了還要吃宵夜嗎?” 董崢先是糾正說:“現在還不能確定是被追殺,也許是徐家戒嚴。” 然後他又理直氣壯地說:“但不吃宵夜怎麼有力氣去調查?你的晚飯都吐出來了。” 五福:…… 就算少爺是為了他想去吃東西,他也不會感動的。 “何必非得今晚行動?”五福試圖攔下董崢通宵的想法。 這是不對的。更何況,他們不需要急這一時半會。 董崢領悟,沉吟:“那你先去方記要兩份豆泥酥,我再去徐家探一探。” 五福臉色一變,剛要開口卻突然被扛起來,隻能連忙捂住嘴,怕吐。 返程沒人追,董崢速度放緩了些,騰挪的幅度也降低,五福得以保存神智。 他低聲說,他知道董崢聽得到:“少爺,不可以去。本就已經打草驚蛇,徐家必定有所防備,現在再去就是自投羅網,不如明日另尋突破。” 什麼破碗,怎麼都不如董崢的安全重要。 查可以,但他不能讓少爺平白無故危險大增。 董崢終究還是聽進去勸告。兩人悄然進城,停在城西的三街巷附近。 走一段路,到了方記麵前。這巷子賣的基本都是吃食。方記是個點心鋪,鋪麵不大,點心味道也一般,但勝在便宜。 “方掌櫃。”董崢道。 正在收拾的方大抬頭一看,笑說:“原來是崔小哥。可還要豆泥酥?” 出門在外,董崢用的當然是假名,崔關。 董崢點頭,道:“正是。” 他本人喜歡紅豆。方記的豆泥酥就是紅豆沙餡的,很合董崢的口味。他在方記也隻買過豆泥酥。 身為一個合格的掌櫃,方大當然記得回頭客的喜好。隻見他從旁邊的小櫃拿出兩包點心,說著:“崔小哥怎的這時來?就要宵禁了,快快回家,別給那邏兵碰到。” 董崢之前基本每天都來買吃的,但今天白天忙,沒顧得上。方大一直備著崔小哥的份,左等右等,沒等到,還以為他不會來了。 “多謝。”董崢接過,道。 說完,他和五福轉身離去。方大看著二人消失在燈籠的光下,融入黑暗,滿足地喟嘆一口氣,又開始收拾鋪子。 兩人租了一間小院,據說這裡曾經死過人,晦氣,所以租金便宜得很。對於此類運氣一說,董崢不信,五福不怕,反倒住得很開心。 “我們理一理此事。”董崢咬一口紅豆餅,說。 沒錯,方大的手藝比較樸素,雖然掛著“酥”的名頭,但看起來就是個餅,吃起來也是個餅。 五福一人倒一碗水,也坐在桌旁,點頭,吃起來。 “首先,閆大娘的大兒子已故,走前留給她一個碗,說是前朝古物。”董崢喝一口水。 豆泥在口中被漾開醇香,這是他最喜歡的時刻。 五福看著說完一句就兀自沉浸在餅子中幸福瞇眼的少爺,咽下嘴裡的食物,補充道:“為了湊錢買藥救丈夫,閆大娘去當鋪當碗,卻被掌櫃說此乃拙劣仿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值一錢。” “然,閆大娘失魂離去,卻擋了騎馬的徐三少,被徐三少索要賠償,最後索了碗去。” 董崢邊聽邊點頭,嘴裡嚼嚼嚼。 “閆大娘無法,前往藥鋪,懇請郎中先賒些許草藥。”從這裡開始,就是他們親眼所見的場景。 之後董崢替她墊付藥錢,兩人跟去她家,從她口中知曉來龍去脈。 她的大兒子常年不著家,跟三教九流廝混,屍骨無存,僅僅有他從前的同伴拿著碗上門告知死訊。是不是古物閆大娘已經不在乎了,她隻是悲傷最後沒有護住孩子的遺物。 離開前兩人什麼也沒說,但董崢想著去徐家把那碗取回來。 然後就是開頭的經歷。 由於不熟悉環境,他們不小心驚動護衛,被徐家的人追逐。 “不通之處在於,他一路追我出城。”董崢皺眉。 不光是那人的輕功高超到讓他費解,其執著程度也令人難以理解。 雖然他沒用全力,但那人的水平已然是一流,這種人為什麼要受雇於一個縣城的商戶,又為什麼如此兢兢業業? 難不成是徐家對他有什麼大恩? “明天得去打聽打聽徐家的底細。”董崢說。 嘀嘀咕咕定完計劃的二人吃飽喝足,睡覺養精蓄銳。 然而第二日一早,一道消息讓他們準備大展拳腳的計劃完全落空。 街道上,平常傳入耳中的碎嘴八卦與日常抱怨變成了令人震撼的言語。 “老何你聽說了沒?那位徐老爺家,昨夜走水啦!一個都沒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