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鮮有人知的小鎮,它坐落在沙漠的唯一一處綠洲中,千百年來人們借著綠洲中的水源繁衍生息,古往今來,很少有人能到達這裡,這裡也很少有人會走出沙漠,因為,不論是走出小鎮還是進入沙漠,都意味著直麵非人的會致人死亡的炎熱與風沙。 離小鎮大約十裡的地方,金黃色的沙子遭受著太陽的炙烤,滾燙無比,哪怕是仙人掌也已經枯死,褐色的乾癟殘軀給本就了無人煙的沙漠又帶了幾分沉沉的死氣。 這時,一個人類闖入了這裡,他渾身是汗,汗水一滴一滴地打在沙子上,將沙子浸透,轉瞬間又乾燥下去。這個打破死氣的人類穿著一身極普通的白色衣服,樣貌約莫在十三四歲,是個挺帥氣的男孩,長長的劉海遮住了額頭,在這般的炙烤下,臉色蒼白中帶有病態的紅,他的嘴唇已經乾裂,現出深深的血痕。 男孩雙目上翻,眼前發黑,身體搖搖晃晃,站不穩當。他趕忙伸出手,想要扶著枯死的仙人掌作為支撐,不曾想,仙人掌斷成兩截,與他一同倒了下去。 男生摔在沙子上,沒有反應於沙礫的粗糙與滾燙,即便七八十度的表層沙子也未能將他燙醒,似乎意識已經模糊不清,對於意識彌留人間之人而言,痛苦對於他們或許正如空氣般不可察覺。男孩倒下去之後,將臉深深地埋在沙子中,像是鴕鳥遇到危險時一樣,這樣能給他些許安全感嗎?或許吧......裡層沙子的陰涼撫摸著他滾燙的臉頰,男生的身體不再顫抖,聲息漸漸低微下去。 此時,就在不遠處,一名背著巨大背包的女子正向小鎮的方向走去,她頂著一頂白色的帽子,身材高挑,兩腿細長而有力,她停下腳步,用右手扯著帽簷遮擋陽光,向四周眺望,似乎在尋找什麼。事實上,從這裡的確可以遠遠地望見小鎮,而在她眺望時,意外地發現將臉半埋在沙子裡的他,他的身體沒有起伏,皮膚灼紅,似乎是已經死了。 她趕忙丟下背包,掏出一瓶水跑去,如同離弦之箭,讓人聯想到快速奔跑的羚羊。無須多少時候,她翻過沙丘,借著地形滑到男孩身邊,一番檢查之後,她鬆了口氣,因他雖氣息低靡,卻一息尚存。 她在醫療方麵似乎並非一個專業人士,遲疑片刻後,她用右手從虛空之中拈出一片花瓣,紅的嬌艷而又詭異,如血的殷紅色盡是不祥之感。她將男生翻過身來,摟在懷中,把花瓣點在男生的眉間,注視著花瓣漸漸融入他的眉峰,化作虛無。 男生臉上被太陽烤出來的病態的紅如潮水般褪去,重新現出蒼白的膚色,乾裂的嘴唇漸漸彌合,身體的生機不斷復蘇,他似乎隱約睜開一絲眼睛,未及看清時又昏厥過去。 女子見狀,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將男生抱在懷中,向不遠處的小鎮走去。 ...... “孩子,今天就要結束了,跟我來吧。” “先生,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了人類,為了......他!” ...... 躺在床上的男孩忽而顫抖起來,身體縮成一團,兩隻瘦弱的胳膊死死地抱住雙腿,竭力將身體縮成一個團,就像是名為自己的他者抱住自己。 朦朧間,他睜開雙眼,黑色的瞳孔中沒有其他雜色,隻是純粹的黑色,瞇成縫的雙眼勉力睜開,往四處望著。 “醒了?感覺還好嗎?”旁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男生轉頭看去,發現那個女人正對著鏡子梳理她那頭齊耳短發,看起來剛剛成年不久,勉勉強強能看出一絲稚氣,額頭上的鮮紅的彼岸花印記格外吸睛,她略微偏過一點身子,看向他,問道。 男生的嘴唇蠕動了一下,卻沒有說出話來,隨而隻是點了點頭,以示肯定。 女人梳理完了,轉過身來,對男生說:“初次見麵,我叫沐宛曦,把你從沙漠裡抱到了這處鎮上。”說話的同時,伸出手來。 男孩猶豫,遲疑地伸出手,低著頭說:“謝謝你。”一個字一個字吐得很認真,像是孩童咿呀學語。 “小鬼,有名字嗎?”沐宛曦扶著他的肩膀,安撫他再次躺下,看著他發白的臉頰,問道。 “名字,不知道,”男孩盯著沐宛曦玫紅的瞳色,說道,“忘記了。” “忘了?那你還記得你家在哪兒嗎?為什麼會一個人出現在沙漠裡?”沐宛曦半身伏在床沿,追問道。 “不知道,我隻記得,好像有一場爆炸,在那場爆炸之後,我就在沙漠裡了,我忘了我走了多長時間,隻記得很長很長,一開始我還有很多力氣,也走了很遠的路,但我一直沒看見過跟我一樣的人,到處都是沙子,燙得腳很疼,後來就不疼了,但我越來越渴,越來越累,我暈倒過好幾次,每一次睜開眼,都是被凍醒的,天上很多星星,很好看,看到他們時我又會有一些力氣,上一次暈倒之後,就看見你了。”男孩眼睛直直地盯著天花板上烏跡斑斑的白熾燈,似是沒有感情的講述著自己的記憶,因為他的語氣實在很呆,像個木頭一樣。 真是可憐的孩子,沐宛曦麵上神色自若,眼簾卻低垂著,她伸出素手,輕輕拍著男孩瘦弱的身體,隔著衣服感覺能摸到骨骼。 “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沐宛曦又用手理了理男孩淩亂的頭發,語氣中帶上幾分愛憐。 “有點兒。”可男孩癟著的肚子發出的聲響暴露了他真實的狀況。 “在這裡躺著休息,我去外麵給你買些吃的回來。”沐宛曦似乎是在下達命令,但聲中的輕柔卻否定了這點,看到男孩點頭以示肯定後,才掛上滿意的笑容離去,她隨便將一件黑色的外套披在隻穿著無袖白色背心的身上,啟門而出。 她走後,男孩下床去,他的身體有些搖晃,肚中的空虛感侵襲起他的意識,男孩晃了晃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強製讓自己清醒一些,打量起周遭,這裡的家具很簡單,一張床,一張桌子,兩張椅子,上麵的灰有些厚,大概有段時間沒人住了,此外的便是一間洗手間,雖然家具上有些灰,但墻壁和地板上的花紋無不顯示著設計者的大雅趣味,不靠繁復的裝飾便能擁有美的內涵。 時候已經不早了,窗外的天空一點一點地變黑,房間裡也暗了下去,周圍的一切漸漸模糊,窗前桌子上的灰已經看不清楚了,上麵卻有熒光色的塗鴉逐漸顯現出來,紅色、黃色、白色的熒光染料大概是在描繪著人,圖形很簡單,沒有什麼細節和神態,隻是一個大大的人牽著小小的人,兩個人都是一張笑臉,小人是個穿著格子連衣裙的小女孩,大人看不出穿著什麼衣服,是小女孩的爸爸嗎?男孩出神地看著桌子上的畫。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漸薄西山的太陽沉眠在沙丘的另一端,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代替太陽將光芒灑在人間,雖不閃耀,卻有平靜的美。 星光和月光夾雜在一起,透過破了幾個洞的紙窗戶,輕輕落在因灰塵而發白的木桌上,稀稀疏疏的光斑湊不成絕美的畫麵,但奪走了男孩的眼睛,他出神地觀察著,雖然他以前見過將整片目之所及的沙漠染成銀色的光輝,卻沒有見過這麼幾片小小的光,男孩試著將它們托在手上,看著將他本就白皙的手掌渲染地白得發光的星月之暉,他把下巴靠在桌子上,眨著黑色的眼睛,笑著,看著。 他似乎不知道開燈,但也無須開燈。黑夜中未必需要驅散黑暗的光明,大自然對人類已經足夠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