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是，被停在空中的玻璃渣劃傷，自己不需要從傷口裡挑出玻璃渣。他隨手抓起一本字典護在身前，小心地繞著那團靜止在空中的物品的邊界，盡量不觸碰到任何東西，試圖找到一些端倪。 　　林十三來回走著，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這就是些普通的東西，並沒有什麼特殊的結構，也不存在什麼奇怪的裝置。 　　窗外世界照常運轉著。林十三的眼睛突然被晃了一下。一支明顯從整體中突出，正對著他之前位置的筆吸引了他的注意。這是一支發黃的筆，看樣子是白色的外殼氧化導致的。但是它的筆尖卻是新得離奇，簡直是像剛打磨過。正是這支筆尖端反射出的光吸引了林十三的注意。他走到側麵，用字典擋住半張臉，快速觸碰了一下後，見沒什麼異常，他便捏住筆身，往地下的方向用力壓了壓，又往後推了推。做完這些，林十三才敢稍微靠近點看。 　　仔細觀察的話，筆身上已經滿是刮痕。同一支筆上展現出來新與舊兩個極端，顯得十分詭異。林十三馬上查看其他的物品。很快他發現，這種現象並不少見。例如圖案已經褪色但是布料嶄新的帆布袋，一半鍵盤脫落、另一半全新的筆記本電腦，等等。 　　既然這是普遍現象，說明這一番新與舊交錯的亂象不是幕後操控者有意為之。對方倒流時間的能力似乎做不到那麼精細，或者說是，失控…… 　　混亂，混亂......這種不受控的感覺，林十三總覺得記憶猶新。 　　林十三猛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見簌簌時，自己的感官就被攪得稀碎。雖然他可以確定，那是簌簌有意為之的示威行為，但是在這兩種形似而神離的感覺中，他的直覺嗅到了一絲相似的味道。 　　林十三順著筆尾的方向看去，那裡正對著整團洪流的內部。麵前恰巧讓出了一條通道，明明很長，卻讓人覺得一眼看不到頭，難以探清深處的真相。這是個引導，或者陷阱。既然眼下已成死局，這一絲飄渺的希望林十三也不可能放過。他深吸一口氣，慢慢向裡走去。 　　一步，兩步……林十三時刻謹慎地觀察著周圍，發現書本和紙張的占比在逐漸增加，似乎那些有攻擊力的東西都被彈出來，用於追殺自己了。整個洪流就像是一個中空的大刺球。這給他一種處於風暴中心的錯覺——暴風眼反而是最平靜的部位。 　　他留意著周圍的紙與字，逐漸肯定了自己的猜想。這些書也在時間上呈現了無序的狀態，舊的已經發黃變脆，還有一些碎片；而也有一些紙張回到了剛造出來、還未印刷的狀態，甚至出現了一些木質的花紋。越往裡走，呈現的狀態越混亂。同一張紙上甚至出現了不同的時間，像是一塊斑斕的獸皮，讓人目眩。看來，這場災難的源頭，就在中心。 　　越深入，周圍的書越多。鋪天蓋地的書或開或合，封閉了空間。似乎永遠走不到中心。這是吞了多少書？走了這麼長時間，按理說我應該已經走出圖書館了才對…… 　　要不還是先退出去吧。眼看一直走不到頭，林十三心生怯意，他可不想被困在內部無法脫身。 　　看來，這場災難的源頭，就在中心。林十三往裡走去。 　　他一步一步地倒退出去，但是自己的身體似乎不這麼想。意識中的他的確在退出，但是自己的腿卻在前進！這種自己和自己打架的感覺異常別扭。 　　不！不是我在前進！我在後退...... 　　但是，我的時間被倒退了！ 　　林十三想起來了，自己似乎很早之前就產生過離開的念頭，但是身體一直不受使喚——或者說，自己做出的舉動都在被倒流！ 　　這些書的時間看來也是全是混亂的。林十三朝著中心的位置看去。要去哪裡嗎？要不還是先出去—— 　　不僅是！不僅是我的行為，我的意識也被倒流了！ 　　這是第幾次意識到不對？第二次？第三次？第十次？還是...... 　　當他這樣想的時候，自己的記憶開始沸騰。他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又突然對周圍的一切了如指掌；他憑空產生了大量的記憶，無法理解，無法理解，但是他卻知道這是自己的記憶，隻不過屬於未來。他突然興奮地大喊：“我知道了，我終於知道了！”他同時絕望地跪在地上，全身止不住地顫抖，抽搐的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他的精神混亂起來，一瞬間有無數念頭產生如山崩，一瞬間無數念頭倒退消失，像是塵埃抹盡。 　　林十三跌跌撞撞地在書與紙的世界走著，一下子撞在堅硬的書角上，頭上綻開一團血花。血花在空中凝結出美麗的造型，下一刻又被他的傷口收回，傷口被撕開，恢復如初。林十三想扶著什麼休息一下，於是他把手從扶了很久的一本停止的書上收了回來。 　　殘存的意識，不多了...... 　　林十三皺皺眉頭，決定先出去再說。 　　這東西到底吞了多少書啊？這下學校損失大了。林十三驚訝地發現在這種情況下自己居然還笑得出來。 　　嘶——我撞到什麼了？！ 　　剛剛那是，錯覺嗎？我好像在向前走？ 　　僅有的意識已經不足以支持他思考了，現在他唯一清醒的認知就是，自己已經瘋了。 　　哢。 　　一聲細微的齒輪轉動聲傳來。林十三愣了一下。他意識到——我已經有整整一秒沒有自己的意識了——在這個停止的時間裡，自己已經很久沒聽見聲音了。 　　哢。 　　又是一聲。這不是錯覺！而且，他可以很確定，自己是第一次在這裡聽見這種聲音，說明這也不是自己意識的回放。 　　林十三極力集中精神，去尋找聲音的出處。他的不斷地告訴自己，隻要找出聲音的來源，眼前的一切就會停下！這已經是自己第七次做出這樣的判斷了。找書苑 ｗｗw.ｚhaｏｓｈuyuan.com之前的六次，自己都忘了。 　　周圍的環境開始躁動，像是刮起了狂風，書頁瘋狂地翻動，上麵的文字顫抖著，要從書裡脫出。一時間林十三被字與紙包圍，無數的無數字從眼前劃過，從耳中穿過，遮擋了他的實驗，蒙蔽了他的感官。 　　既然你越不讓我找，我覺越要找！林十三用牙狠狠咬進了自己的嘴唇，劇烈的疼痛讓他精神一振。他的左臉笑著，他的右臉哭著，他顫抖著合不上的扭曲的嘴唇裡，血水和口水一同滴下，浸濕了地上鋪開的書頁。 　　沒關係，沒關係。齒輪聲越來越清晰。 　　沒關係，沒關係，隻要，隻要找到它，我就可以出去！ 　　哢嚓。 　　右邊！ 　　跟隨著不到重復了幾次的意識，林十三猛地一伸手，從無數靜止的書中抓出了一本。他翻到一頁，空白的紙上畫著一隻懷表。林十三忍不住笑了，撕裂的嘴唇傳來的疼痛也無法壓製他的亢奮。血倒流進了喉嚨，引起了劇烈的咳嗽。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他一把撕下這張紙，紙張破裂的脆響是這麼悅耳。 　　哢嚓，哢嚓。紙張試圖帶著右手飛回書本，裂口開始合攏。耳中傳來轟鳴，震蕩著林十三的腦海。 　　林十三左手死死掐著自己的右手，把它掰到了自己嘴邊，張嘴咬住了那張紙。紙的材質很乾，馬上貼在他嘴唇的傷口上，用力吸著流出的血液。 　　林十三頭向上一甩，把紙撕成了兩半。 　　教學樓的天臺上，黑衣少女收回注視著被夕陽染成金色的圖書館的目光，隨風一晃，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