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陰洞府,水莊小樓外。 江壽與晚香快步走入其中,十分熟悉的直奔二樓。 路上遇到行色匆匆的其他使喚人,卻俱都悶頭垂顏,並未抬頭看他們,也未曾打招呼。 來往無聲無息,宛若死地。 晚香微皺起眉頭。 這裡雖然是她的家,但她一貫不喜歡這個陰沉沉的氛圍。 小時候就是因為受不了家中冷冷清清的,時常嚇得哭號不止,再加上女人不適合擔當仵作行當,所以才會被徽孝老人送去“真武堂”習武。 哢噠—— 江壽推開門,房間裡光線昏暗,沒有窗戶,隻點著一盞昏黃的油燈,燈苗搖曳,仿佛一陣陰風吹過就會熄滅。 房裡有數個鋪著白布的陳屍冷榻,整齊安置,井然有序。 陡一邁過門檻,便覺溫度森然,宛若內有寒冰。 院外夏日暑氣燥熱,此間卻猶如大雨深冬。 正中的冷榻邊,三點香火餘煙裊裊,隻剩煙灰。 臉有遮麵,後背佝僂的徽孝老人,“啪——”的一聲將細長刀片丟在冷榻前,緩緩側過頭,轉向江壽二人。 “爹……”晚香喊了一聲,正待湊近過去,忽然被麵前的江壽伸手攔住。 她迷惑的停頓在原地,江壽眉頭不著痕跡的皺了皺,卻不動聲色,緩慢上前兩步,擋在了她的麵前。 江壽回過身來看向師妹,抬手幫她從額間取下方才落了的竹葉,這才輕聲說道。 “你此去風塵仆仆,先去清洗一下、再回房好生休息吧,師父在驗屍,莫要打攪。” “哦……”當著徽孝老人的麵,師兄這般親昵舉動,倒是令她略顯羞赧、手足無措,低頭應了一聲就快速去了。 江壽腳步不徐不緩的走到門後。 無聲將門關閉,並插上門閂。 這才回頭望向仍站在冷榻前,巋然不動的徽孝老人。 “弟子晚歸,師父莫怪。”他施以師禮,深深一躬。 徽孝老人仍未說話,而是從旁取來遮麵,示意江壽上前。 江壽接過戴在臉上,安靜繞半圈轉到徽孝老人的冷榻對麵,低頭看了一眼塌邊屍首。 其上屍首體表無任何傷勢,麵色蒼白中還透著淡紅,餘溫未消,剛死不久。 扭曲的深黑色字跡立時爬出。 【屍者,變午未,邪日二三】 午時未時屍變,距離午時還有數個時辰,不用擔心。 化邪還有兩三日時間,不算太急。 但江壽甚至沒有多注意麵前“驗屍”技能觸發的信息顯示,一眼便落到了那屍首腹部所在。 血肉微微下陷,一根嬰釘悍然插在其中,封死了腹腔之處。 嬰釘。 一如當日首沖山中江壽解決那腐爛老者腹中死胎時,所用之嬰釘。 江壽眼神閃了閃,但神色未變,從旁取來紙筆,飛速記錄驗屍結果。 對麵的徽孝老人直到這個時候,才抬起頭來,直視對麵的江壽,較為枯槁且皺紋極深的臉龐,微微皺起,“用上了?” “師父所料不錯,我與師妹此去,的確用上了那根嬰釘,所以,師父也該與我解釋一下此間事了吧?” 江壽略略抬眉,與這位雖然才四十出頭,但看起來已入耄耋之年、盡顯蒼老的便宜師父,對視了一眼。 在仵作這個行當,或者說放眼所有陰門行當,能活到三十五歲都算長壽,就能被稱之為是“老人”了。 徽孝老人伸手揉揉額角,卻是嘆息著搖頭。 他扯去臉上的遮麵丟到旁邊,快步走到另一側空置的冷榻上,掀開白布,坐了上去,麵上已有頹然之意。 江壽見狀,迎麵而上,卻並未坐其身旁,隻是站在對麵,以半俯視的姿態看著師父,等待著對方解釋情況。 從方才進門起,他就有意試探對方的態度,放在平時,他當著師父的麵對師妹表現出親昵舉動,這老家夥早就一腳踹過來了。 但這次,師父居然全無反應。 這就意味著,此次的問題已危及到了一定程度。 徽孝老人一陣長籲短嘆後,終於再度開口:“是我心存僥幸了,最初遇到此等怪事時,便應想到是大麻煩,不該讓你師兄妹二人外出犯險,現下,大凡玄庭府下轄之地,多不如洞府內安全。 “你們走後,又有死胎頻現,我心中便已涼了半截;而那日從鎮魔司公人口中聽聞首沖山之事,我心便全涼了,是我害你們師兄妹入了死地!” 江壽安靜聽著。 卻聽徽孝老人繼續道:“那日你走之前,我之所以不與你明言,一來是怕犯了邪祟的忌諱,此事因我起,你們離開了洞府後,不知此事反而更安全、不會遭來注視。 “二來,也是因為當時我也並未完全意識到災禍根由,若胡亂與你說,難免惹你二人心境不穩,憂慮過度。” 話到此間,徽孝老人撫額長嘆:“當時,我認定此災禍不會禍及你們,且認定即便遭遇這‘死胎’詭事,也能憑借嬰釘化解,不曾想,其背後邪祟竟強大如斯! “而今你們能活著回來,實乃萬幸!阿壽,首沖山究竟是何情形?你們又是如何歸來的?” 江壽緩緩點頭,然後將此次出行的一應遭遇全部和對方講了一遍。 當然,有關麵板與“坐觀法”的消息,他大多含糊過去,而徽孝老人聽得驚心動魄,許多細節並未深究。 越聽眉頭越深,越聽越長籲短嘆。 直到講述結束,徽孝老人才明顯長舒一口氣。 先是低低驚嘆兩聲“臨危不亂”之類的話後,忽然又道:“伱是說,在首沖山之時,你得到了出身七字門的紫袍人含糊的言語提醒?” “不錯,當時我心下雖有懷疑,卻並未意識到將大難臨頭,若非那人留下玉牌警醒,我二人或許真的就葬身於首沖山了!”江壽心有餘悸道,接著又目光炯炯的盯著對方。 他記得很清楚,徽孝老人的床頭,掛著樣式完全相同的玉牌。 盡管便宜師父從未和他說過,但其一定也曾為七字門中人,或是與七字門有過什麼關聯! “玉牌可還在,可否給我看看?”徽孝老人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從旁追問。 “一時不慎,遺失在雨夜中了。”江壽麵不紅氣不喘的回答。 倒不是他想撒謊。 徽孝老人有玉牌,多半是知道玉牌內蘊奇力的,一旦被其發現那力量被自己用光了,很難解釋。 別問。 問就是雨太大、路太滑。 徽孝老人格外多看了江壽一眼,顯然是鬆了口氣的點點頭,接著又十分謹慎的看看門口方向。 確認江壽將門閂關的嚴實,不會有外人忽然入內…… 這才話音一轉:“阿壽,從前我觀你生來孤苦,天然有所缺,故而將此生仵作驗屍一道所學傾囊相授,畢竟你也知道,陰門行當陰盛陽衰,損壽折陽,須得是那天殘地缺、亦或是生無所依之人,方能入此行當。 “其中,又因女者體質屬陰,斷不可入此門,否易暴斃當場。 “但經此一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我方知你絕非俗類,生來天資異稟,若隻是習這些粗淺知識未免屈才,我尚有一門特殊本事,不知你可願學習?” 江壽眼珠一轉,卻沒直接應聲,而是反問道:“是何本領?” “此道不輕傳,為師蹉跎半生,直到暮氣深矣方入此門,注定無甚成就,但阿壽你還有至少數十年光景,可有一試。”徽孝老人神色復雜,諱莫如深。 “但也正因道不輕傳,若你不肯答應傳承,亦或是答應傳承後苦修許久仍不得要領無法入門,便是無緣此道,為師便終不能道出全部!” 這話有種莫名的魅力,勾的人心裡癢癢的。 “若我想學呢?”江壽試探性的問道。 徽孝老人微微咬牙後,莊重說道:“那你需先應我三件事。” 見江壽略顯猶豫的點頭後,他再度開口道:“第一,香香與你同門,未來你二人緣分到底如何我不管,我隻求若遇危機,你能對香香照拂一二。 江壽再次點頭。 這一點不用對方說,他也會做好,占了人家許多便宜,本該如此。 “第二,此道未有所成,不出洞府一步。” 江壽略略沉吟,聽這話的意思……紅裙女與那“死胎”連環事件的麻煩,似乎還能解決?三陰洞府能恢復太平? 若真是如此,那一直茍在洞府裡修行,倒符合他的本來想法。 “第三,終生不入七字門,終生不問朝廷事。” 徽孝老人原本有些渾濁的眼神,在說到這句話時,陡然變得犀利起來,透著幾分不容置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