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花開了又開,太陽升起又落,爬山虎一次次重新占領對麵老樓的外墻,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過去了。 但程珂覺得,這日子終於過不下去了。 她已經獨自在這座城市打拚了五個年頭。從最開始的滿心歡喜,到最後一地雞毛,讓她又找回了最開始那種,掰著手指頭數日子的感覺。 她一天也不想多待了,如果可以,她恨不能此刻已經到自己的娃狠狠抱在懷裡,一邊兒數落他今天又不好好聽課,一邊兒捏他屁股蛋子,一邊兒在心裡又疼的想掉眼淚。 她總是天馬行空。一方麵因為她是個細膩敏感的文科生,一方麵也是因為她的經歷:那些年,她當過輔導員,做過記者,又背井離鄉一個人打拚在津城。 五年就這麼又過去了。這個世界無時無刻不在隆重地向她宣告,她不再年輕了。 是的,她三十六歲了,而且她想辭職。 不是因為做不了,不是因為要加班,不是因為待遇或者人際關係,但她是真的不想做了。 她累了,身心疲憊,她也曾經是個青春恣意的姑娘啊,那時候她看世界哪裡都有光。到現在呢,作為一個中年婦女,一個五年級孩子的媽,好像整個世界都壓在她的肩上,追求夢想已經成了不著邊際的妄言。歲月已經在她的身上留下了重重的痕跡,從頭到腳,從裡到外,眼角的皺紋抹不開,心裡的溝壑更是填不平。 她很怕有一天有一刻,她突然發現,她已經一無所有。她也知道,那種孤獨和無助的感覺,總有一天將要讓她沉淪再到最後萬劫不復無法自拔。事實確實是,她曾經擁有的一切,美好的記憶、珍貴的情感,這些年裡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剎不住一樣地同她漸行漸遠,變得模糊不清,變得仿佛隻是一場夢。 夢境是昏黃的,她站在一座荒涼的山頂上,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野花。太陽已經落下,夜色悄然降臨。她感覺到自己的腳步變得沉重,仿佛每一步都在走向生命的盡頭。 她試著喊叫,卻發現已失去了聲音。她試圖掙紮,卻被無形的力量束縛。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就要歸零,呼吸好像越來越微弱,然後她就看到了光。 她醒了。已經是第二天的七點多。 又是個孤獨的夜晚。這一次,她前所未有地恐懼了,她從來都不害怕生命的終點,但她怕那個終點的孤獨和荒涼。 她很知道,紅塵中都是匆匆的過客,過客就是說,不論你求名逐利也好、碌碌無為也罷,或者沉於各色欲念,或者耽於魚水之歡,或者隻是守護著平淡,然而無論我們怎麼樣想怎麼樣做,時間都不會為過客們停留哪怕一秒半刻。時間它是一把無情的刀,割斷了過去,也預示了將來。那才是命運。 在這個喧囂的世界裡,被時間推著走的宿命。誰又真能掌控自己的命運。 一場夢,一場空,不管你試圖抓住些什麼,都總是在不經意間就要失去。失去才是永恒。 生命如此短暫,過眼雲煙。 她總是天馬行空。也隻有這樣,才能聊做安慰。 她累了。她想回家。 這兩年她過得可不算好,那些自己走過的夜路和巷子,那樣霧霾天和大風大雨,外墻斑駁的老樓,吱呀作響的木門,簡直是無聊透頂又荒誕離奇,還有一點恐怖味道。 一部無聲電影在她腦子裡放映開了,畫麵在快速閃過著,快樂的時光,痛苦的時刻,曾經的夢想和追求,都變成了模糊的影子。 她已經忘記了去笑去愛,去享受生活的點點滴滴的細碎的美好。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生活變得如此沉重,而她想要的,也隻是一個簡單的擁抱,一個溫暖的笑臉,一個近在咫尺可以依靠的肩膀。 她知道,她需要改變。再這麼下去真的會瘋,她要釋放內心的束縛,找回曾經的幸福。 於是,她決定辭職。不是為了要去看看這個世界,她早就沒有資格去考慮那些屬於年輕時候的浪漫情懷,她隻是想家了。 她要回去。 哪怕裸辭。她也確實是裸辭。 她想回到自己的小城,回到那個溫暖的家,馬上地,立馬地,利利索索地,走。 那裡有她的家,她的夢,她的懵懂年少,她的初入職場,她的相親往事,她的丈夫孩子,有她的親人朋友,有她熟悉的街頭巷尾。 那裡永遠有她可以重新開始的機會,有她找回幸福的一扇窗子。 即使那些快樂的時光已經變成了模糊的影子,即使她已經忘記了去笑去愛,去享受生活的點點滴滴的細碎的美好,但她相信,隻要她回到家,那些一切都會慢慢回來,回到她的生活裡。 那是回歸。 她想立馬告別了這個讓她感到壓抑和孤獨的城市。 她一遍遍收拾行李,努力斷舍離,把帶不回去的書送人,把房子收拾了還給房東,把辭職報告一字一句地斟酌,也做好拿不到年終獎的最壞打算。 她走了就不想再回來,至少幾年以內。 她罵自己真失敗。滿心歡喜來,就當了幾年的孤雁,在老家和津城之間來回奔波,終於也沒留下。盡管她把戶口落在了這兒,但戶口和家那是兩碼事兒。 在這個離家幾千裡路的城市,她的朋友沒幾個,但畢竟要走,總得告訴別人一聲的,順便也邀請對方去她那裡玩兒。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等徹底交接完畢手頭的事,正式辭職了,那天她坐在下班的公交車上,用手機發微信聊天,結果聊嗨了,差點坐過站。 朋友們普遍為她惋惜,但也有一個很支持她回去,畢竟人家也知道,她家裡有老有小,連年累月的兩地分居算什麼事兒呢?老人孩子要看病,一家子要吃喝,上學的還得輔導作業,普通人家也有忙不完的大事。 但朋友也提醒她,得提前想想回去了以後,要做什麼,有個計劃,好過抓瞎。不管是做自媒體,或者是做教育培訓,哪怕是當個家教呢,總要提前打算的,至少也要了解當地情況。 雖然和這個人微信裡來回地辯論,她還是認同這些話的。她辭過好幾回了,早不是初出茅廬的新人,知道輕重緩急。其實她心裡已經有了一些想法,雖然還沒有多麼具體,雖然會有意想不到的困難,但她覺得,隻要她回到家,一切都會慢慢變得清晰。 下了公交車,走在回出租房的路上,她想象著回到家的樣子,嘴角不自覺的上揚了,自家熊孩子會不會抱著她不撒手,說又挨了批評,說哪兒哪兒沒學會。他從學前班起就是這個樣的,長不大。也還好,還沒長大,還來得及。 她的眼淚已經不爭氣地簌簌地往下掉,像斷了線的珍珠項鏈,一顆接一顆,到最後稀裡嘩啦匯成一片聲響。 哭完了,她也進了小區。路燈閃著很弱的光,她想象著重新開始的生活會怎麼樣。這條路並不容易,她要迎接無數個新的挑戰,才能擁抱新的人生。 不知不覺,她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