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香火鼎盛的道觀,此刻已經化為了一片廢土……毀在它主人的手中。 在近百年的不斷修補中,將歲月銘刻在了每一寸磚瓦之上。 青磚上的綠苔、反復添加的塗料、徹底染上香灰的鼎爐…… 那曾是任以道最懷念的時光。 轉世成妖,舉目無親,要說任以道心中沒有半點不安是不可能的。 他是接受了自己狐妖的身份。 被動的。 最開始的時候,任以道隻是為了活下去。 他隻能同山中的野獸爭鬥殺戮,茹毛飲血地活下去。 他藏匿在群山之中,躲過獵人的追捕,遠離人類聚居的區域。 那樣的日子一年年過去,他漸漸變得強大,懂得施展法術的他已經不會再因為普通的野獸而擔驚受怕。 一切似乎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直到有一天,任以道在山中看到了一具因迷路而慘死在山中的枯骨時,他忽然意識到了不對。 那是他兩輩子第一次親眼目睹人類的屍體,但他的內心卻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同情、悲傷、遺憾……這些統統沒有。 不但如此,他甚至想要上去咬上兩口! !!! 我,還是我嗎? 在任以道意識到自己思維很不對的瞬間,他隻感覺渾身冰冷,毛骨悚然。 他不再是以人類的思維思考,而是以野獸的方式活下去。 那時的他,隻是一隻野獸。 任以道明白,要是再繼續這樣下去,他真的會漸漸失去人性,徹底化作一隻狐妖。 他不想失去自我。 所以,從那天起,他開始不斷與人類接觸。 第一次遇見樵夫,第一次靠近獵戶,第一次幫助迷路的孩童…… 或是和善,或是警惕,無論他們怎麼對待自己,任以道都能從中獲得活著的真實感。 我還是一個人,而不是一隻狐貍。 他從那群不太聰明的凡人身上,獲得了維持他人性的足夠力量。 再後來,他收獲了意料之外的驚喜。 凡人們記住了他,將他的事跡口口相傳。 獵人們在看到他後不再舉起弓弩,樵夫也不會慌張逃跑,就連不大的孩子都開始不再害怕他。 他們自顧自地給任以道取了一個新的名字——“狐仙”。 為他修築了這座仙狐觀,將他供奉在其中。 這裡,是任以道的第一個家。 是他徹底不用再為人性擔心的地方。 “呼……” 任以道看著殘垣斷壁,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兜兜轉轉,結果還是回到了這裡嗎?” 緩步穿過未倒塌的大門,任以道踩在了仙狐觀的廢墟之上。 他靜靜感受著,尋找著那一直在指引著他前行的氣息。 “……嗯?” 但就在他凝神的時候,他察覺到了兩個微弱氣息的靠近。 不是北乾的禁衛,神道宗事畢,他們已經隨施暗七回問天城復命。 向仙狐觀走來的,是一對身穿麻衣的祖孫。 任以道沒有開口,就靜靜地站在墻邊,似是在懷古傷今的文人。 老人倒是打量了任以道一眼,在發現少年的衣著不差後就沒有上前套近乎,而是帶著小孫子走到了另一邊。 “喏,你嚷著要來看的,現在滿意了嗎?” 小孩子的世界沒有那麼多講究,鬆開手就噠噠噠地跑進了廢墟之中,左看看右看看。 從石堆中撿起一塊塗畫著白狐的碎瓦,他興奮地舉起跟爺爺炫耀。 “爺爺你看!是白狗狗!” 任以道:? 小子,你什麼意思? 雖然狐貍確實是犬科的,但是你不要亂講啊! 一旁的任以道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被波及到,正思考要不要給這位小朋友一個完整的童年,他的爺爺就開口了。 “胡鬧!你給我放下!” 老人臉色一變,從孩子手裡搶走了瓦片,小心地放在地上。 他拉著孫子一起跪下,向著道觀磕頭,高聲道: “狐仙大人恕罪!孩子不懂事,是老夫教導不嚴,還請千萬不要降罪於他,如遇責罰還請全沖著老夫一人!” 還在被爺爺的舉動嚇了一大跳,直接哭了起來,被按著頭一起磕頭。 任以道:“……” 他很想跟老者說一句: 你,倒也不用有這麼大反應……弄得我像是什麼惡鬼似的。 你別壞我風評啊! 我任以道可是修功德了,怎麼會跟一個孩子生氣? 跪了一會兒,老人在發現一切無事發生後才鬆了口氣,拽著孫子一起站起來。 “多謝狐仙大人!” 半大的孩子向來是記吃不記打,這才過去一會兒,小孩就忘記了剛才的不堪。 他先是拽著爺爺的袖子擦了擦鼻涕,然後問道: “爺爺,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呀?” 老人也是有些無奈,但還是解釋道: “這裡啊,是供奉著瑞獸狐仙大人的仙狐觀。” 眨了眨靈動的大眼睛,好奇地問道: “狐仙大人是真的嗎?” “你這孩子說什麼胡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當然是真的啊,在以前這仙狐觀可是很靈驗的。” 寵溺地揉了揉孩子的頭發,老人一邊牽起著他的手沿著來路離去,一邊說著: “爺爺的爺爺曾經說過,有一年大旱,城外的湖泊都枯了,他們就是在這裡求狐仙大人出手相助。” 孩子懵懂地歪了歪頭,追問: “那狐仙大人出手了嗎?” 老人得意地笑了起來, “那當然,不過狐仙大人祂那時候也隻是一個小神,沒有多少法力,祂在山頂祈了整整三天才祈到雨。” “等我爺爺他們找到祂的時候,狐仙大人已經奄奄一息了,養了半個月才恢復過來。” 在三人擦身而過的瞬間,蹦蹦跳跳的孩童似有所感,對著任以道露出一個純凈無比的笑容。 見麵相逢不相識。 “那狐仙大人的家怎麼塌了?祂不在這裡了嗎?” “現在不在了,祂肯定是怕我們傷心,自己偷偷走了。” “哦……那祂以後還會回來嗎?” “也許吧,但不管如何,我們都要重新把道觀修建起來!總不能等狐仙大人回來後發現道觀沒了,那祂該多失望啊。” 目送著兩道身影漸漸遠去,任以道一直沒有開口。 直到月華降臨,皓月當空的時候,他才回過神來。 任以道有些明悟了。 吸引他來的,不是什麼珍寶。 而是一份獨屬於他。 早已經被供奉了百年的純凈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