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是一把劍,一把不知活了多久的劍。它此生的理想便是尋得一位誌同道合的持劍人,一同殺敵戰鬥。 它曾經在一位正氣淩然的人類手中,陪他一路斬妖除魔、蕩平前路。 它那時的劍身滴落著無數妖獸魔族黑紅腥臭的血,它享受著人類修士對它及那個人類的跪拜敬仰。 隻是那個男人自一場大戰後再也沒了氣息,它的劍身支撐著那個男人的身體,直到他變成一具白骨。 無名插在那被鮮血浸透的土地上,無聲的見證著滄海桑田。 它曾經在一位惡跡昭彰的魔族手中,是那魔族從古戰場的廢土中偷得的。他得意的將無名拔出,踢了踢腳邊的塵土。 它光如鏡麵的劍身倒映的,是人類驚恐無助的臉。無名在那時有了自我意識,隻是它沉默著封閉了自己。 再次醒來,無名的劍身已經遍布裂痕,魔族粗魯的將它視為戰鬥的工具和炫耀的資本,用的不順手後就將它隨意丟入人類的廢墟中。 它沉默著看著那些人類痛哭流涕的臉,看著他們用鮮血淋漓的雙手扒著那些廢墟,看著一個懂行的鐵匠帶走它,用他那粗糙的雙手撫摸著它醜陋的劍身,用正如當初那個男人撫摸它時一樣的溫柔力度。 無名嗡鳴了一聲,它喜歡撫摸。 無名被一個宗門的修士買走了,那是個年輕活力的女孩,眼中充滿了對它嶄新漂亮劍身的喜愛。 那個女孩總是一個人對它說悄悄話,帶著它滿世界亂逛,帶著它降服妖獸,以及人類。 它的劍身捅過了一個男人的心臟,隨後被拔出,那個男人不久前還跟女孩一同穿著紅衣磕頭。 女孩原本漂亮愛笑的眼睛裡滿是淚水,淚水滴到了無名身上,隨後被女孩擦去。 無名的劍身顫動起來,它第一次體會到悲傷。 女孩變了很多,她成了那個宗門的長老,不再那麼活潑好動,隻是她撫摸無名時的力度一直那麼溫柔。臨死前,她無聲地對著無名喃喃,無名控製著自己靠在女孩的床頭。 無名第一次見證人類的壽終正寢,隨後它被立在宗門的劍塚中。 原本的小宗門日益壯大,無名被又一名修士拔走,在他手中耍出漂亮的劍花,鬥過了跟他比試的無數修士。 隨後,在修士外出歷練時,它被修士忘在了荒山野嶺的山洞中。 那是無名第一次體會到憤怒! “所以,你是說,你是一把普通的劍,想要隨便找個主人?” 徐三思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全身上下隻有眼珠跟嘴能勉強動一動。 他在這等死等了一天,旁邊那把沒有劍鞘的劍就嗡嗡嗡了一天。 雖然不知道什麼原理,但是他勉強能聽懂這把劍在說什麼。 可能因為馬上就要離開人世,連劍會說話這件事他也懶得計較。 劍又嗡嗡嗡起來,徐三思渾身的疼痛都沒顧上,費力地聽著無名毫無組織的語言。 “取名……幫走……廢物。” 徐三思皺起眉頭:“什麼意思?你說我給你取名,幫你走,你現在是廢物?” 無名大震! 廢物!廢物!廢物!它怎麼碰上個這個廢物! 無名忍耐,等這個廢物給它取個名字,它認主了,才能自由活動。 這是它當初立下的契約。 “好吧,那我就給你取個名字吧。”徐三思緩緩挪動自己爛泥一樣的身體,想要轉過頭去看一邊的劍,可痛得他齜牙咧嘴緩了半天,眼前還是一片模糊。 他好聲好氣地問道:“我看不清你的樣子怎麼辦啊。” 此時正值春夏交接,山間剛剛下了一場小雨。他們所在的山洞陰暗潮濕,徐三思當初爬到山洞裡時已經裹了滿麵滿身的泥草。 他現在看無名也是把被丟棄的破劍,沒有劍鞘,破破爛爛的靠在山壁一塊凸起的石頭上,他眼睛也看不清劍身的花紋,就是一直在震有點詭異,難不成聽到劍說話是他臨死前的幻覺? “隨便……快……廢物。” 徐三思決定屏蔽它的廢物,想來不是好話。 他唉聲嘆氣半天,眉頭都要皺到發酸:“取名真的很難啊,我得好好想想。” 畢竟是臨死之前最後一件事,他要認真對待,說不定這把劍還能出去揚名天下,也是他徐三思活過一場的證明。 想到這裡,他眼睛亮了亮,聲音也大了點:“我還沒向你介紹自己呢,你要記住我啊。我姓徐,叫徐三思,字遠之。母親讓我三思而後行,隻是沒想到後行成這個落魄模樣。”想到自己的境遇,少年嘆了口氣。 “我住在這附近的臨水鎮上,家裡就我一個人,莫名其妙被人騙到旁邊那個小山坡上,被推了下來。” 明明他一個人也沒什麼仇家,不知道什麼人就要害他的性命。 他扭了扭破布一樣的身子,又嘆口氣:“可惜我也不是修士,沒辦法用上你。” 頓了頓,徐三思似是不好意思的說到:“我是個跳大神的。” “你別看我現在動也動不了,我跳大神時動作是最浮誇最好的,好多人家指名讓我跳呢。” 無名沉默…… “我知道了!”徐三思激動的抽搐一下,又被疼的大叫一聲。 “乾羽,怎麼樣,叫你乾羽。”徐三思使勁扭頭看無名的反應,見它沉默,又說:“一聽就很靈活很漂亮啊。” 無名嗡鳴幾聲,算是接受了這個名字。 乾羽,好吧,它又有新名字了。 山洞內短暫地亮過一陣金光,乾羽劍柄上一道簡潔的符術化為虛影,緩緩映入徐三思的眉間,形成一條淺淺的豎紋。 強勁的靈氣修復著瀕臨破碎的身體,徐三思疼暈過去了。 冥冥中似乎有道聲音生氣的罵他: 廢物! 乾羽憤怒地罵了幾聲已經癱在地上的人類,自從它學會了憤怒,它就每時每刻都在憤怒。 還好沒讓那個丟三落四的修士給它起名字,他也配!就地上躺著這家夥,還有幾分心性,能摔的半死還爬進了山洞體麵地等死,也讓本劍成了一回救命恩劍。 認主之後,它就能自由活動了。乾羽用劍柄狠狠地敲了幾下徐三思的泥人腦袋,頭也不回的出了山洞。 乾羽在山林中自在地穿梭著,所到之處隻看得見一道銀光殘影。它許久沒有這樣飛過,上天下地好不快活。 劍也是需要放鬆身體的,等它把那小子練成一代強者,就能又過上日日戰鬥的生活了。 以劍的認知來看,這個世界有三種生物,一種是修仙的,全身上下都發著白光,靈氣環繞在他們周圍。一種是修魔的,渾身散發出惡心的氣味,整個生命的氣味都亂七八糟,劍非常討厭。 曾經那個魔族拿著它的那些年,它感覺自己整把劍都被汙染了,可惜它沒有嘴,不能吐。 最後一種就是什麼氣息也沒有的普通生物,比如徐三思,比如它麵前這個懵懵傻傻的兔子。 山林的樹茂密的遮蓋住了陽光,地上隻投射出斑斑點點的光影。 一道劍影“唰”的劃過,所過之處轟隆一片,陽光完全的照在了大地上。倒下的大樹斷麵看不出一點缺口,已經癱倒在地的野兔脖子上緩緩滲出一條極細的血線。 等乾羽玩夠了再回山洞,已是傍晚。 山洞裡昏暗,隻透過幾道霞光,照在坐在地上的少年臉上。他像是傻了一般僵著,快要宕機的大腦緩慢的處理著他奇跡般的起死回生。 這是他初次接觸到靈氣的世界,那把劍什麼都沒做,就抵過普通人數月數年的治療調養,人類醫者的鉆研似乎毫無意義。 他的心臟砰砰跳動著,他在興奮,野心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燒,又被他掩蓋下去。 徐三思也想修仙。 少年抱膝坐著,用手擋了擋光,乾羽便已進了山洞。 “您終於回來了!”徐三思一看到劍,眼淚便要湧出來。 他急急跪下,向著乾羽行了個大禮,磕了三個響頭,又眼淚汪汪地看著乾羽,哽咽:“我本來以為今日要是我的死期了,您是我的大恩劍啊,您要三思乾什麼,三思當牛做馬。” 乾羽在徐三思頭頂懸著,晃晃劍身,得意地點了點劍尖。 還不錯。 徐三思早已檢查過自己的身體了,除了身上還有點酸和眉間燒的慌,他摔下山崖的破爛身體竟然全部好了,好幾天沒睡好的腦袋也清醒了,連眼神都好了不少。 他回去還得量量有沒有長高,視野都變得開闊了。 徐三思仰頭,這才看到乾羽的樣子。 簡簡單單一把素劍,修長纖細,隻劍柄淺淺刻著一道看不懂的咒術,整把劍在將暗的天色下卻隱隱發亮,劍鋒閃出點點金光。 他看呆了。 “您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劍了,絕對沒有吹噓的意思。”徐三思雖不懂劍,但此劍的氣度和他平日用來裝模作樣跳大神時的劍完全不一樣,像是月光一般素美。 乾羽被誇的嗡嗡嗡,連著幾天的氣都消了。 “我修好了你的身體,你要帶我出去。” 一道聲音出現在徐三思腦海裡,徐三思明白是劍在說話了。隻是這聲音脆脆的,聽不出男女老少。 “明白!明天天一亮我就找出去的路。” “等一下。” “嗯?”徐三思歪頭。 “我要教你劍,把我練會了才能讓你出去。” “什麼!” “你已經通了經脈,能練當然要練。” “什麼!”徐三思震驚。 徐三思跪著,向劍又砰砰磕了幾個響頭,他的頭抵著山洞的地麵,眼睛瞪大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渾身的血液都在燃燒。 他抬頭,哽咽地笑著:“三思當牛做馬也報答不了您的恩情。” 乾羽到一邊靠著去了,它懶的聽這個人類哭,又不悲傷,哭什麼。 趁著天色沒有全暗,徐三思出山洞撿了一堆枯枝,艱難地生起火。他在火堆旁坐下,看著跳動的火焰思考。 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過東西了,本來胃裡餓的灼燒的痛,現在已經完全消失,還有一種莫名的充實感。 徐三思將手伸到火焰旁,靜靜地看著。他覺得即使沒有火,今晚甚至以後他也不會怕被冷死了。 這一夜就要在山洞裡度過了。 乾羽抖動了兩下,把要爬到自己身上的蟲子抖落。 該死的修士,它的劍鞘還在他身上掛著。它這兩天光溜溜的,不知道沾了多少臟東西。 “這山壁臟,您要不要睡在我的衣服上將就一下。” 乾羽沉默,緩緩飛到衣服上。 懂事。 徐三思眼睛一亮,心滿意足的靠回火堆,閉上眼睛。 以後的日子就有盼頭了。 “您怎麼把我的身體治好的啊,是仙力嘛?” “是靈氣。” “您是天上的劍仙人嘛?” “不是。” “我明天怎麼修煉啊,是禦劍飛行那種嘛?那我不會要踩著您吧!” “明天你就知道了……你敢!” “我不敢我不敢,我碰都不敢碰您呢。” “對了,我要怎麼稱呼您啊以後。” 腦海裡的聲音略顯疑惑:“乾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