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若天晴(1 / 1)

封界囚仙 荒山客 6268 字 2024-03-24

“那究竟是什麼……”潘老六危坐船心,長衫在海風中獵獵作響,而他心裡竟久久不得平靜下來。   碧海之上,此刻空中光影已經內斂,幢幢異象自天幕中消褪完畢,虛空如鏡子般通透如初。   “泥鰍,你看那海麵上好像漂過來什麼東西似的!”舟舷之上,老潘頭負手而立,極目望去。   離楊木舟不遠處的另一側水域之上,同樣有不少漁民發現了異常,很多人注意到了海麵上那支隨波而來的竹筏。   “老吳,那支筏子上麵好像有個躺著的人吶!”   “想想也奇怪了,看樣子就像是從這蜃景的畫麵裡掉落下來的......“   “不知道是死是活?”   “少瞎猜,看著前麵,擺好你的槳!”   海麵下的二十丈周圍,暗流仍在湧動。   湍急的巨型旋渦如同一枚紡錐體風暴般扭動著下沉,海水的中心卻是寧靜的。   這巨型旋渦內卷著方才那隻炎龍,巨目點點顫動看起來不甚真切,一朵朵黑焰自其傷口處慢慢冒出著,燒灼著周遭的海水。它心臟中心那顆圓圓的龍元之上,幾枚血針緊緊地刺在其表皮內,使得它碩大的龍身在回巢途中一陣陣痙攣,兩根細長龍須在無比燥怒中筆直若箭一般,直追海底老巢。   這遁海炎龍是海之霸主,以吞吐黑炎而得名。這黑炎以高溫至蒸騰海水而令人無不怵目驚心,海中大型魚怪不敢近其身,即便是鰲鯊須鯨之群聚海底生物,也不敢越其巢穴之雷池一步。   漁民們議論紛紛,將剛才巨龍吸水的壯觀場麵倒是拋作腦後了,隻是看著那筏子漸漸漂遠。   “老爹,你看那竹筏子漂過來了!”潘冬子這邊海流十分平靜,搖幾下槳就漂的很遠。   遠觀此人衣衫破損、頭發淩亂、麵目看不太清,身上好像還有著道道浸滿海水的血痕!   “這人是打哪來的?獨自在海上漂了多久?”   一位人稱老吳的漁翁詢問旁人,大家皆沉默不語。   隻聽得有年輕的打漁人失聲吼道:“大夥兒!快……快救他上來啊!”   “不行,這人來歷不明,救回去不是給村子惹禍麼!”有人提出反對,接著在這緊要關頭還傳來幾聲附喝。   “沒錯沒錯,清風鎮多年相安無事,不能隨便接救外人......”   於是,幾艘漁船便駛回了港口,餘者也在整頓漁貨,漠不關心這海流人。   潘老六的船劃了過來,繩舷也打好了。   “咳,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那個啥子?我看這茬子得救哦!老屈家,先別認慫啊是不?”田老漢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把船槳搭在潘老六的船頭上了。   三人相識已久,皆淳樸無華的白胡老者。   潘老六目不轉睛地望向遠方,臉色逐漸堅毅,猛然“嗖”的一聲跳到田老漢的船上,“老田,你和我劃船去把那個人救上船來!去艙內把魚蝦收拾好,別被風浪擊飛了,我看著去!”   二人各持一槳,將船迅速劃到竹筏邊上,田老漢穩住船心,和潘老頭雙手一把抓住此人手和腳將其抬上了船!   淡淡的清水像一道道溫情的溪水劃過海流人的臉和胳臂,乾凈的麵部擦洗著他病痛潰爛的傷,人們終於看清了他的樣貌。   這竟是一個年紀差不多十六七歲的少年,比潘冬子也大不了幾歲,中等身材略顯瘦削,雙眸緊閉,臉色蒼白,蓬亂的頭發裡粘附著零星的水藻;令人觸目驚心的是他的衣著破損不堪,更有絲絲血跡沾染其上,全身關節部位幾乎全部帶著傷,有些甚至被海水浸泡得腐爛、膿水漣漣令人作嘔……   他,正是被異人擊中的洪宇!   田老漢翻過他的血肉,輕輕揉按著他身上各處關節和穴脈,一雙難以置信的眼神中夾帶著濃鬱之至的憐意。   “全身經脈寸斷、脖頸也斷了……身體受過重擊,但應該還有一絲氣存在。”   “真想不到有這種毅誌的人,身負重傷,獨自漂流在海上不知多少時日!”   屈老爹嘆道。   “快給他灌些水喝下去,再給他喂些軟和饃饃!他即使命大,也熬不過不吃不喝漂流數日,想來也快餓死了!”潘老六急切地呼喊著遲疑的洪宇。   半晌後,傷者臉色漸漸有一些血色,隨著手筋的跳動看起來有所好轉,他似掙紮般虛弱的睜開了眼角,看到好幾雙柔和地注視著他的眼睛。   “你叫啥,孩子,多大了?”有人不禁問。   “孩子,餓不,田叔這兒有好幾塊乾糧!”   “小娃,身上的傷要緊不?屈伯備著好些跌打損傷的金創藥呢!”   “喂,哥們兒,我是……”   ……   “你們讓人家孩子一個一個、慢慢道來行麼?整那麼多想一口吃下個大鐵鍋嗎?”田老漢沒好氣地瞪著眾人。   “是啊…”眾人醒悟。   看著自己遍體鱗傷的身體,少年的神色中帶著淒慘與茫然,撫摸著自身的傷痛,他用顫抖的唇齒沙啞地擠出一個個字句。   “我叫洪宇,今年……十七出頭……”洪宇想了想,脖子轉不過來,一動不能動地艱難說出口。   “我是海的另一邊那裡,歸元宗的外門弟子,入門不久……被壞人……抓走了,至今漂流至此……”   眾人憐憫地望著船上的這個孩子。   “孩子,身上傷咋來的?誰打得你,這樣殘暴沒人性?”屈老爹關心道。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多少時日了……”   ……   “不知道我的傷從何而來……”   ……   “為什麼會漂流到了海上!”   ……   洪宇抱緊頭顱失聲痛哭,惶恐無助的雙眸望著大海遠方,吃吃的說道。   “這孩子不會是頭部受過撞擊,被人棄在海上,記憶變得含糊不清吧?”有年輕的打漁小夥似乎幡然醒悟。   “我看像,這孩子身世可憐吶!修仙苗子可惜命運不好……回去呆我家裡養傷算了,看起來也乖巧!”   潘老六小聲說著,望著周圍人,尤其是田老漢和屈老爹的眼睛,很少這般認真地說出口來。   “咱目前還是趕忙劃回去,給這洪姓小娃治傷要緊!”屈老爹老脾氣不耐煩了。   話落,漁船一齊並靠在了一起,快速地駛向清風鎮。不多會兒,便看到了金色的岸灘。   眾人停泊好幾艘船隻,屈老爹整理著幾戶人家的漁具,老潘頭和田老漢抬著洪宇趕往鎮上醫館,而潘老六一路看護著洪宇這這位傷殘者也是孜孜不倦,潘冬子等少年則是用小桶一點一點地往家裡搬運著整船的漁貨。   “屈老爹,這框魚蝦算我的嘍,不付賬吧!”潘冬子不厚道地笑了笑。   “拿走,回去吃去,再把這些給我送回家去!家裡沒人做飯我喝酒去了……”   屈姓老人白了潘冬子一眼,再也默不作聲地走了。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到潘冬子家的窗牖上,紗窗上的紅剪紙投影到窗臺上,灑下了斑駁的光影;翡綠的吊蘭低垂搖曳著,似徜徉著戶外習習海風捎來的新鮮空氣;幾隻黃白羽毛的鶯哥在田家門口的柳枝丫上婉轉鳴唱,一切宛若新生,一切蓬勃似初升的朝陽。   洪宇來到這清風鎮上已五日了。   猶記得前幾日,田伯和屈伯來看望過他,給他帶了一籃脆椒醃魚乾和整筐的水果,詢問他的傷勢如何、住得習慣與否,臨別叮囑他養好傷,盡早和村子裡的少年一起玩,和他們一起去落鳳山狩獵,把這裡當成自個兒的家。   摸著碧海彼岸的異域水果,那新鮮的果香與手心的冰涼,讓他哽咽;咬下一小口果肉,他背靠著墻壁的身體似寒栗般輕微地顫抖。一個人的房間,頭頂上雪亮的天花板,凝固的空氣中是誰在低聲啜泣。   他沒有察覺到,淚水已打濕了新縫的被褥。良久,沉思中,對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來說,異鄉的溫情已經融化了他陌生的心,解凍了他冰封的情。   而鄰居田老爹的家裡有一個女兒田玲兒,嬌小可人不常出門,卻也偶爾隔著院墻和洪宇聊上兩句,家中敞亮,水米不憂,兩兩少年純真而恬淡,含情而止於禮,這些溫柔時光,可避茫茫人海無數苦難過往。   家的記憶到底是什麼,沒有人能一兩句說清楚。但洪宇知道:碧海的這一頭,有著家的記憶,有著不遜於至親的接納與包容。   塵世中的繁籬與磕絆,時常會蒙蔽真摯善良的心,有時候,人們極力想在人間界尋求一汪凈水、一湖清明,可以洗去身上深深淺淺的濁垢,拭去內心深處那明明滅滅的傷痕。   有些情,須一生珍惜。   有些恩,當永世銘記。   午後的窗外,是陽光灑滿路麵的整條街巷,幾名幼童在巷角丟沙包嬉鬧,吵雜的聲音飄蕩在空中,又重重地砸在路麵上,似陽光都要被震碎了。   不過洪宇不覺得,他很享受這屋外的一切。   一個時辰後,屋門輕輕推開,潘老六和妻子趙氏微笑著走了進來。   “小宇啊,傷好點沒?最近冬子也來過了!”趙氏軟語如棉,無不關切地查探著他的全身上下,摸了摸他稚嫩的臉頰,頗俱風韻的蓮步輕輕移動,“你的關節被鎮上妙手董伯續好了,搽了他精調的藥,不要瞎碰,很快就會好起來了噢!”趙氏軟語。   “小宇,潘伯盼你痊愈,和我家泥鰍一塊兒去外麵世界闖蕩去,過去的事情不用再想了,男兒立誌於四海,學到一身本事,就可以去好好教訓那些曾經欺辱過你的人!你既已在故鄉失去蹤跡一月未歸,何不把這裡當成自己的第二個家!   療傷期間,潘冬子好幾次來到洪宇跟前,和他聊些村裡的趣事,不時的遞給他一兩個汁液四溢的椰果,或是一小塊蜜餞餅。看著洪宇大口吃下,他哈哈大笑。   終於,一個異鄉人也在這一刻有了一個夥伴,起碼洪宇自己這麼覺得。   家的溫馨又一次在洪宇的心田緩緩流淌。   酷暑已過,清風鎮的八月不再如以往一般悶熱,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但也不同於秋季的清涼,而是時而有一陣陣熱風襲過,漫山的杏花紛紛凋落,散作雪白晶瑩的杏花雨。   說起一個月前,在碧海上所遭遇到的蜃景,還有那會噴吐黑炎的巨龍,潘泥鰍仍心有餘悸。   “宇哥,你說世上會有仙人麼?”潘冬子一直疑惑。   “這個不清楚,不過既然龍這種神物已經現世,想來擁有著強大的神通與超凡法術的仙人也是存在,隻不過以我們的層次暫時接觸不到罷了。”   洪宇作為一個貨真價實的修真者,若有所思,想起驚險的那一幕:當初異人襲擊他時,他已經提前做好準備,以靈魂體神遊天外,異人將他的肉體扔下了大海,他在高空久久不曾降落……直到確認異人完全離開後,才附身肉竅,躲過一劫,可惜肉身筋骨被歹人毀得不成樣子,根本不能動彈分毫,隻能隨著洋流就那樣漂著、漂著,在掙紮與煎熬之中差點就死去了……   “兩年前,我聽說村裡娃娃頭胡蠻兒的父母被一群穿紅色道袍的人擄走,飛去了遼闊的海上……常聽老人們講……修道之人經常是善惡無常、正邪不分,他們有的會提取人的源髓煉製丹藥,直至受害者成為一架枯骨……”潘冬子一字一句認認真真的說著。   “莫太擔心,泥鰍兒,這種事發生的情況比較少,仙人一般都是心存善念,與我等凡人不怎麼接觸!隻有自身強大起來,明辨是非曲直,就能以弱勝強!”   潘冬子點點頭,目中有點點光芒閃爍。   天不憐人悲泣消沉,堅強勇敢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