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風起(1 / 1)

明月山河謠 楚河十月 5810 字 2024-03-16

大明洪武年間,金陵。   隆冬!   漫天飛雪,宏偉的紫禁城彷佛披上了一層潔白的外衣,晶瑩無暇!皇宮一處內殿的屋簷下,一個衣著華貴且非常美麗的中年婦人正注視著南方的天空,她望著紛紛的雪花,雙手合十,慈目緊鎖,眼角滲出淚水,羸弱的背影在這座龐大的建築下顯得十分微小。   她在為兒子祈福。   “四兒,南方冷嗎?你過得好嗎?”   年初,雲南苗族土酋楊氏莫羅叛亂,當地衛所軍被打得節節敗退,失了大片疆土。   朱元璋龍顏大怒,連夜召見大都督府左都督、曹國公統領大軍前去平叛。   他,李姓,諱文忠,字思本,皇帝親外甥兼養子。他少年成名,曾為大明開國立下赫赫戰功。他為人謙卑,文武雙全,是明廷統帥中的佼楚,皇帝的心腹寵臣。隨著徐達等大帥日漸老去,年輕的李文忠成了對外用兵不二人選,他就像是朱元璋的一把利刃,戰必勝,攻則必克。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他還擁有一副盛世美顏,在民間擁有無數仰慕者,傳為一段佳話。   這注定是一場艱難的戰爭,南疆夷民的兇悍超乎想象。   婦人的兒子要去打仗立功,盡管她嚴詞拒絕,可終究還是沒能阻止,隻能眼巴巴的望著他隨曹國公大軍向南進發。   她的兒子便是朱元璋第四子,受封燕王的朱棣。   朱棣與太子朱標的性子截然相反,從小便是一個好動的人,他不愛詩書,卻很喜歡舞刀弄槍,經常跟在常遇春、李文忠等人身後練習武藝。   可他才十四歲,還是個孩子,怎麼上得了戰場?不過稍令她寬心的是,此次出征有李文忠照應,自然不會有甚閃失。   早先,婦人曾以為皇帝不會讓兒子去冒險。可她錯了,朱元璋竟然十分贊同,還委以朱棣衛指揮僉事之職。   她很聰明,立即明白皇帝的用意,這是讓朱棣去真正的戰場歷練,以便日後統兵戍邊。   用自家孩子守江山才最放心,讓那些驕兵悍將執掌兵權,自己睡不踏實。以致於他除了太子朱標外,從不過問其他兒子的學業,任由他們擺弄兵術。   皇帝太自私了!女人一直是這麼認為的。她希望兒子能成為一名博學的儒士,就像大師宋濂那樣,而不是臨陣於萬軍之間的將軍。因為每個將軍的母親都是最痛苦的,整日活在隨時可能失去兒子的歲月裡。   轉眼一年過去,至今未有兒子太多音訊。想到南方夷狄之地多是兇暴蠻族,婦人的淚水不禁嘩嘩地落下……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南疆初春,冬的寒意仍未消盡,風依舊有些生冷,帶著濕潤的芳香氣息,輕微微的吹拂,幾場瀟瀟細雨,山青了,千萬條柳枝萌出翠綠的新芽,燕兒輕捷靈動,好似淩波仙子,在天空劃下美妙的漣漪。   然而在這片祥和的春光裡,本應更多感受到融融的暖意,卻毀於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   李文忠身披銀色鎧甲,威風凜凜,他在苗軍中來回穿梭,搜尋朱棣的身影。他一邊沖殺,一邊叫喚朱棣的名字。幾番來回他大感不妙,顧不得自身的安危,指著一旁的沐英叫道:“去把衛隊召集起來!”眼瞧李文忠急了眼,沐英不敢怠慢,急忙回身,但當時衛隊已經被甩在身後甚遠,隻得找尋去了……   朱棣一臉血汙,戰袍被鮮血染成紅色,他眼裡充滿殺氣,猶如兇神惡煞。砍殺多名苗軍後,他身受多處創傷,漸漸體力不支,長刀插在地上半跪著撐住身體,大口籲籲的喘氣。   身邊的親兵已經幾乎死傷殆盡,僅有三五個傷兵還在苦苦鏖戰,力保朱棣的周全。   這幾個人將他擋在身後以防對方的冷箭。眼看敵軍如潮水般湧了過來,朱棣意識到大勢已去。   難道這是老天要亡我?朱棣從地上抽起馬刀準備引頸自刎……   正當刀架在脖子之時,突然聽見苗軍後方喊聲大起,不留神間,一隊人已經砍殺至身前。為首的正是其表兄李文忠和義兄沐英二人。   李文忠顧不得查看朱棣傷情背起他欲殺出一條血路,沐英在其身旁一路掩殺。   苗軍經過突襲一時晃了神,短暫的混亂後迅速集結,又朝李文忠沖過來,頓時險象環生。   雲南境內多山之地,馬匹優勢不大,這一年大大小小打了幾十場,凈是這種步戰。沒有騎兵的優勢,明軍打得異常艱辛。   衛隊畢竟隻是小股部隊,隻有數百人,與敵軍的數量相差懸殊,李文忠又背負朱棣,步子起不來,一直甩不開追擊,他揮舞長刀斬殺貼近身邊的敵軍。   朱棣雖然身受創傷,但尚有意識,他見此情形知道突圍不易,他向身前的李文忠說:“大哥,您丟下我,自行撤走,軍中不可無帥。“李文忠沒有理會,繼續向前沖殺。身邊的敵軍越集越多,沐英接連斬殺多名靠近周身的苗兵,無奈人數太多,他殺得氣喘籲籲也屠之不絕。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藍玉率領明軍主力趕至。   那藍玉勇不可擋,身先士卒,打得苗軍潰不成軍,繼而敗逃。明軍趁勢追剿,一路上留下一具又一具的屍體,慘象寰生。   這一戰極其兇險,明軍中地位最高的幾名將領都險些在戰場上遭遇不測,但也帶給苗軍毀滅性打擊,殘部逃回了苗寨大營。   戰後,李文忠命夥卒殺牛宰羊犒賞三軍,藍玉、沐英等一乾部將各自得到封賞。   次日晌午,李文忠提了壺酒探望朱棣。   軍床上,朱棣俯臥,渾身上下纏滿大大小小的紗巾,尤以後背創口最深,繃帶纏得也最多,他時不時發出“哎呦”的呻吟聲,全然沒了戰場上的那股狠勁。   “四弟!四弟!四弟!”李文忠在帳外一連叫好幾聲。沒等朱棣應聲,李文忠已經來至眼前。   望著這個小兄弟能平安無事,他鬆了口氣並倒了杯酒遞於他。   出征時他還是天真無暇的孩子,經過一場又一場廝殺,他的眼神裡已經沒了從前那般清澈。從最初見死人都瑟瑟發抖,到如今更多的是兇悍和野蠻,目光閃爍淩厲。   他誠然戰爭的可怕!可想到昨日營救他時的兇險,不禁後背發涼,萬一真出了閃失回去怎麼跟皇帝交代?想到此不覺打了幾個寒顫。   連飲好幾杯,朱棣用手背抹去口角溢出的酒漬,全然沒了昔日王爺的高貴,更像是一個久經沙場不茍儀表的“老兵油子”。李文忠瞧朱棣一眼,決定鞭策他一番,他說道:“四弟,此次作戰你頗有功勞,可你擅自行動,擾亂事先的陣法,該罰。”雖是皇子,可戰場也得聽從主帥調遣,朱棣明白這些道理。軍令如山,容不得半點含糊,而且表兄一向治軍嚴謹,他嚇得立即忍痛跪在床上。這動作較大,紗布上滲出血:“將軍,末將知錯了!”說罷一連磕了幾個頭。   見此情形,李文忠心中隱隱作痛,他心疼這個小兄弟。一路過來,他非常看重朱棣,毫無保留的將自己行軍布陣之法傳授給他。   既然沒出什麼大亂子,李文忠嘆口氣,決定不再追究朱棣的違令之責。   幾日後,明軍開始在苗寨大營幾裡外紮營,形成了圍困之勢。數十萬明軍將士蠢蠢欲發,隨時有攻上山的態勢。   苗民開始人心惶惶……   李文忠一個人坐在大帳後方的一座小山包上,向苗寨方向瞭望,想起多年來的種種經歷,心下不是滋味。   他幼年喪母,又值天下大亂,到處狼煙烽火,與父親相依為命,爺倆身無分文、一路乞討來至滁州,歷經九死一生。   記得與舅舅重逢時,那個畫麵依舊像昨天剛發生一樣,當時朱元璋還隻是一個義軍的小頭領,舅甥倆第一眼相望時便哭得死去活來。   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戚就是朱元璋,是他讓自己得到親人的溫暖。   舅舅忙於政務沒有太多閑時操心他個人事宜,好在有舅媽馬皇後,是她含辛茹苦將他養大,還請來名師教習文武。   念及舅父母大恩,他將自己的姓氏改成了“朱”,得名朱文忠,成為他們的養子,為報孝養育之情,他戰場上非常勇猛,十九歲便在池州之戰嶄露頭角,這一戰他以少勝多,揚名天下,之後逐漸成長為威震四方的名將。   皇帝自然沒忘記他作出的貢獻,授他高官厚祿,封“開國六公”之一的曹國公,特許他改回原姓,以光耀李氏門楣。他是朝中最年輕的“千歲爺”,一時間風光無幾。這些年他除了出征之外好像並沒有嘗到人生的樂趣,長年軍旅生涯使他感受到了孤獨與寂寞,而他將這一切都深深的埋在心底,從不對任何人訴說。   更多時候,寧願一個人喝著悶酒,仰望天空而嘆聲連連。   他開始厭倦戰爭,盡管名位都是軍功換來的,但他不以此為榮耀。他跟皇帝舅舅一樣來自民間,深知蒼生疾苦。   此次平亂,他開始反思,百姓隻要有口飯吃,不受欺辱絕不會淪落到去造反。皇帝的命令他從未有過異議,不管對手是誰,總是順從著去做一切!   似乎他意識到,可能舅舅的決定也不一定全是對的,或許刀兵相向並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微風吹過,恰是舒服。李文忠有了些許困意,半躺睡去……   “大哥!大哥!”沐英氣喘籲籲的叫道。   李文忠被驚醒,一臉疑惑。   “貢姨娘死了,父皇派人接走了四弟。”沐英說完一臉的悲傷,又從鎧甲裡摸出黃色綢布,這是南京傳來的聖旨。   聽到朱棣母親去世的消息,李文忠無心閱覽聖旨,他知道,無非就是皇帝的獎賞清單,不看也罷。   他自小受過貢妃恩惠,如今她已仙逝,而自己又統兵在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不能替她戴孝,惟有麵朝北方,虔誠地磕一個響頭。   又過幾日,明廷聖旨又至。這次來了兩道,一道命令李文忠對叛軍以招安為主,另一道是給叛軍首領莫羅的。   這聖旨讓李文忠如釋重負,近些天他一直在謀劃這個策略,卻又怕朝廷怪罪。有這個旨意,他便不再有後顧之憂,於是李文忠派遣使者去苗寨打探虛實。   使者回來後帶回一條消息,苗寨大首領莫羅願意歸順,不過他的條件是明軍主帥親自前去和談。   聽到這則消息,明軍中帳炸開鍋,眾將領態度非常強硬,繼續打,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也要將苗寨攻克,但決不允許主帥冒險。   李文忠得見眾人吵吵嚷嚷,哈哈大笑。這一笑眾將倒是安靜下來,均以不解的目光投向主帥。   李文忠笑道:“佛語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莫羅既叫我去了,我若不去豈不是被苗人看扁?那還談何招降?”沐英道:“哥,苗人乃野蠻之輩,毫無信譽可言,如果反悔,恐生事變!”李文忠道:“你的擔心倒也合乎情理,但如果不使刀兵也能叫那苗人折服豈不是上上之策?”   沐英:“話是如此,可……”   李文忠擺擺手,一臉神秘的說:“莫羅沒你們想得那麼不堪,他不會拿著老巢全部身家性命來逞一時之快,此時他已是一頭困獸,昭通衛已在西麵待命,他敗局已定。叫我親自前去無非就是圖個麵子,咱給他這個麵子。”   接著李文忠自信滿滿,又道:“咱不但要親自去,而且衛隊都不帶,就一個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