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裡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曲靖的州府所在地在古城南寧縣,從交水至南寧的路途並不算遠,李文忠睡了一覺便到了。為了以防再被好事之人騷擾,寨柳臨時作了兩麵紗巾,與依娜一同佩在臉上。 美,是錯嗎?是的,有時候就是一種無法寬恕的錯! 到達南寧縣,一行人自北城門進入。 這是一座大城,街道兩旁的空地上有不少張著大傘的小貨攤。走到十字路口處,街道向東西南三邊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較寧靜的郊區,兩邊是茶樓,酒館,當鋪,作坊。 道上行人不斷,各式的民族服飾來來回回,有挑擔趕路的,有駕牛車的,有趕著毛驢的,有駐足跟和小販討價還價的…… 寨柳極少出門,以往也趕過集,但從沒見過這麼繁華的景象,她那雙清澈的眸子好奇地盯著身前的一切。 李文忠自然看在眼裡。 由於陸良近在遲尺,趕路並沒那麼打緊,李文忠與莫羅商酌,決定帶著兩姐妹在南寧遊玩一番。 走在南寧縣的街道上,兩姐妹雖蒙著麵,可曼妙的身姿在花團錦簇的漢服襯托下依舊顯得翩若驚鴻,使得路過的人不時地回首窺看。 那莫羅走至一家酒館門前,犯了酒癮,死活不願離去,李文忠搖著頭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交於了他,並讓他在此吃酒等候,之後便領著姐妹倆向西城走去。 前方圍著一群人,熙熙攘攘,人們不停地拍手叫好,那是跑江湖的在賣藝。姐妹倆饒有興趣地牽著李文忠的手小跑過去,擠進了人群。 那藝人正在表演口吐烈火。對於李文忠而言,本無新奇,在中原見得太多,不足為怪,可看著寨柳正目不轉睛與依娜跟著人群揮手喝彩,心中一陣欣喜。 她們自小幽居在幾乎與世隔絕的山野,當然見識不到這世間的綺麗多姿。李文忠想著:以後一定要多帶她們出去遊樂。 演出完畢,藝人舉著一個托盤沿著人群收錢,當來至李文忠身前之時,依娜意猶未盡,朝李文忠叫道:“給錢給錢!”李文忠笑著掏出一錠銀子,放在了滿是碎銀的盤內。 這一錠銀子十分顯眼,引得一片嘩然。那藝人亦是目瞪口呆,一個勁地鞠躬道謝。 眾人的目光紛紛移向李文忠,他有些不自在,不禁背心發涼,趕緊拽著姐妹倆迅速離開。 繼續向西而行,寨柳與依娜在路兩旁的攤鋪上不時地張望著,展現濃厚的興趣。一家首飾鋪引起了李文忠的駐目。他左顧右盼,她們倆雪白的頸子與手腕上空空如也,便有所思,想著挑兩件 飾品送於她們。 進了鋪子,掌櫃是個漢族男子。李文忠發覺一個奇特現象,在南疆,開鋪做生意的幾乎都是漢人。那姊妹摟、衣鋪、客棧都乃漢人經營。這並不奇怪,南疆的夷民們雖然逐漸漢化,但經商心思 遠不如這些漢民。 掌櫃上來便滿臉堆笑朝李文忠三人行一揖:“官人需要點什麼?” 沒等李文忠回話,寨柳徑直來到櫃臺前,伸手取過一隻綠中帶白的鐲子,這鐲子晶瑩剔透,光澤艷麗,她撫在手心,反復觸摸,眼色中透著歡喜。那掌櫃當即大呼:“小姐是個行家呀? 一眼便相中了我這店裡的極品。” 寨柳點點頭,不舍地輕輕放下,她知道這鐲子價格不菲,因為這是翡翠裡的上品,叫“花青種”。 李文忠見得,朝掌櫃說道:“這甚麼價?”那掌櫃豎著五根手指道:“五十兩!” “來兩隻!”李文忠沒有討價還價,一張百兩的銀票丟在了櫃臺上。那掌櫃見了銀票,兩眼發直,楞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他取出鐲子,小心的遞給了李文忠。 李文忠接過鐲子為姐妹倆一一戴上。 走在道上,寨柳喋喋不休地抱怨李文忠花錢沒個節製,但她的心中卻是十分愉悅。依娜與李文忠倒不以為然,一個對著鐲子喜眉笑眼,一個洋洋自得地笑著。 遠遠瞧著西城的門樓,到處矗立著明軍的戰旗。那城樓上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此人個頭極高,身著將軍鎧,站姿威嚴,旁邊一名士兵,手裡提著兩把長刀。 他也來了? 李文忠一眼認出了這人,便是定遠侯王弼,外號“雙刀王”。李文忠猜想,這西城外定是駐紮著大量的軍隊,他立即調頭,拽著姐妹倆往回走。 “打人了,打人了!”一個小販模樣的邊跑邊叫。李文忠定睛一看,前方不遠處,有三四人正在暴打一個老頭,地上散落著菜葉、雞蛋、一片狼藉,圍觀的人都遠遠看著,不敢上前勸阻。 李文忠三人急速而去。 行兇者中有一年輕人,約二十出頭,他一身白衣,頗有點書生之氣,與他兇惡的嘴臉顯得不符。 依娜從地上撿起一個雞蛋,狠狠扔了過去,正巧砸在這人的腦門上,頓時蛋黃蛋白賤了一臉。這冷不防的一擊,那幾名行兇者均停手立於原地,在圍觀人群中掃視。 “是誰,誰他媽的不長眼,敢在這塊地上撒野?”那白衣男子罵道。 依娜走至人前道:“光天化日,當街行兇,還有沒有王法?”見是一女子,身姿輕俏,那男子抹去麵上汙物,輕蔑一笑:“還是個蒙著麵的小娘子。”說著指天又道:“這南寧城我就是天, 就是王法。” 他說罷便朝依娜的麵部襲來,分明是想扯下她的麵紗。依娜嚇得連連後退,李文忠見得,上前一腳,重重地踹在他的胸口,那男子應聲倒地。 那男子氣急敗壞,朝身後叫道:“一起上,弄死這小……”不等他道完,李文忠接連將那幾人打倒在地。那依娜在一旁歡呼:“將軍真厲害!打得好!” 李文忠扶起癱坐地上嘴角帶血的老頭,那老頭兒連聲道謝。據老頭兒訴說,他是當地的農民,近來女兒患病,便將自家種的蔬菜拿於這集市叫賣,想換點錢買藥,沒曾想遇到這幾名惡人 打著官家的名義收取“地頭稅”。老頭兒無錢交付,便招致一頓毒打。 老頭兒說得一臉老淚縱橫。李文忠嘆了口氣,他自己便是來自民間,明白百姓疾苦,偷偷朝老頭懷中塞了一張銀票,那老頭兒麵露拒意,李文忠微微點頭,使了個眼色,輕輕拍打著他的胸口, 以示寬慰。 依娜朝行兇者怒道:“你們還是人嗎?連一個老人家都欺負。”她說著撿起一片菜葉又朝他們扔了過去。 圍觀人群紛紛稱贊,卻也有人為李文忠擔憂,有說道:“他們可惹不起呀,壯士趕緊走吧!” 此時來了幾名衙門的捕快,那男子連滾帶爬向其求救。 “你們什麼人,竟敢當街毆打趙大爺?”為首的捕快氣勢洶洶叫道。李文忠壓根不願搭理,背身傲立。那捕快見李文忠臨危不懼,氣度非凡,本著長年閱人經驗猜想,這人可能來頭不小。 那捕快思了一會,道:“這位趙大爺乃是當今胡丞相的遠房表親,你等惹得起?”他說的胡丞相便是胡惟庸。 李文忠不屑地一笑道:“那又怎樣?大明天下乃是百姓的天下,朝廷有法度,不是仗著身勢就可為非作歹。” 近日朝廷在南寧城增派了大量的軍隊,來往一些軍中高官稀疏平常。李文忠從容的態勢令這捕快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測,這人一定不簡單。 “跟他廢他媽什麼話,快抓了送入大牢。”那趙姓男子不耐煩地朝捕快們說道。他一邊說著,一邊指著寨柳依娜續道:“這兩小娘子給我留著,我要驗驗她們的真身。”他說著嘴角顯露邪笑。 那捕快似乎還有些良知,他朝趙姓男子作揖道:“大爺,這位公子並不像甚麼壞人,您就高抬貴手,大事化小不予追究罷了。” “不行,老子這口氣順不下。”趙姓男子高聲道。那捕快隻得在李文忠的身前輕聲說道:“公子,委屈一下,你且與我走一趟。”李文忠見他還算和氣,看著順眼,便應了他的要求。 這捕快也有著自己的盤算,他自知此事怕是個燙手山芋,索性將人帶往南寧縣衙,交於知縣老爺去處置。 不多時,便來至位於南城的縣衙。 縣老爺睡眼惺忪,昏昏沉沉地坐在堂上。隨著堂差們一聲“威武”,縣老爺這才勉強重振了精神,見李文忠神情泰然,他不由得站起身來,盯著李文忠細細打量。 那師爺一聲叫道:“堂下何人,為何見縣老爺不跪?”“對,對,你為何不跪?”那知縣跟著附聲道。 李文忠不予理睬,瞧了一眼這縣老爺的左臉有一塊胎記,心中頓時有了譜。他隨口道來:“許雲鈞,洛陽人,洪武七年進士,因修書太過偏直犯了皇上的大忌被外貶。” 那知縣不禁一愣,眼前這年輕人怎會如此了解我?他再一次審視起了李文忠…… “怎麼?身為我的門生,居然這麼快就忘記了?”李文忠笑道。 許雲鈞大驚失色,當即從堂上而下朝李文忠行叩拜之禮:“學生見過千歲。”眾衙役們見狀紛紛跪下。 他曾短暫在國子監供職,而李文忠正是國子監總管。 因為麵頰的黑色胎記,許雲鈞還有個同僚為其取的外號,叫“許黑皮”。 見得自己的老上司,許雲均心中五味雜陳,淚如泉湧,哭得泣不成聲,他自感蒙屈多年,本著尊重史實修書,卻惹得龍顏大怒,將他發配在這偏壤之地作了個縣令。 李文忠令他起身,爾後拉著臉,嚴肅道:“你身為當地父母官,為何任由惡霸欺壓百姓?” 那許雲鈞沒作表示,朝師爺擺手示意退堂,便將李文忠引至後衙,沏了茶,恭恭敬敬地遞於李文忠。 嘆了口氣,這會他才認真地回復李文忠的話。 這個趙姓男子名叫趙德發,是個舉子,魚肉鄉裡,積累了大量的財富。許雲鈞曾向朝廷上過一書,列舉了他的一係列罪狀,而這份奏折遲遲未有音訊, 石沉大海。 李文忠當然明白,是讓胡惟庸給扣下了。 許雲鈞說著,搖搖頭,一臉無奈,他又說:“這些年,我一直與他們這夥人周旋,也發生過幾次較大的沖突。有我在,他們還算不太過份。” 李文忠皺著眉道:“鄉民們沒想過頭頂大誥去京告發?”許雲鈞苦笑一聲:“這南寧百姓早都叫他們嚇破了膽,誰敢?” 李文忠愕然頷首,那許雲鈞道:“近些時日,我忙於知府大人交於的營造新苗寨的公務,自是對他們少了些許壓製,便又開始猖狂。”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陣吵鬧,一個聲音叫道:“老爺呢,怎麼處置那幫人的?” “他還敢來?我正要找他呢!”似乎有了李文忠的撐腰,許雲鈞麵露兇色。 那趙德發毫無禁忌出入縣衙,猶似自家後院一般,他見得縣老爺正與李文忠相安而坐,頓時火冒三丈,他指著許雲鈞說道:“你是這官不想作了?” “放肆!”許雲鈞怒道,喝令門外官差將其拿下。可那些官差傻傻愣著,不敢動手。 那趙德發更加得意,他目光移向寨柳依娜,說道:“這兩小娘子也在呀,大爺跟你倆還挺投緣,若不嫌棄,跟著大爺吃香喝辣可否?”他說罷,得意笑著。 依娜聽得伸手拾起桌上杯盞便朝他猛地擲了過去,那趙德發急忙閃身,砸在墻壁上,碎片四濺。 趙德發惱羞成怒,舉拳便欲朝依娜襲來,李文忠一個淩厲的眼色嚇退了他。 “夠了!睜開你的狗眼瞧瞧。”許雲鈞叫道。 正當趙德發生楞之時,許雲鈞說道:“在你麵前的人便是當今皇上的親外甥,曹國公李文忠大都督,你是有幾個腦袋夠砍?” 這一說那趙德發頓時嚇得兩腿發軟,險些跌倒。他知道即便是胡惟庸,可能在李文忠麵前也沒什麼分量,更別提自己。接著他跪在地上,不斷求饒:“不知千歲駕臨,無意冒犯,請寬恕。” 李文忠厲聲道:“饒你?你可曾想過這南寧的百姓?”這一問趙德發無言反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得聽候李文忠的發落。 師爺呈來一張罪狀書,交於了李文忠。這些年來,南寧縣將趙德發的罪狀一一記錄在案。 李文忠細細看著,發現這人也罪不至死,雖說多有不法行為,卻並未謀害他人性命。李文忠思量一會,說道:“你知道當今皇上最憎恨什麼樣的人嗎?” 趙德發唯唯諾諾不敢回話。李文忠續道:“正是你這樣的,若是將你的罪名呈報皇上,你非死不可。” 提及“死”,趙德發嚇得麵如土灰,但他從李文忠的話間聽出他並沒有起殺心,於是,他便道:“求千歲指條生路,一切聽從您的安排。” 李文忠遂將心底的想法告知了許雲鈞,這趙德發有功名在身,殺掉固然可惜。他的意思是罰沒趙德發搜刮來的民脂民膏,用於南寧縣的百姓身上。那許雲鈞聽得,連連點頭,他熟知大明律法, 就這麼殺了趙德發也顯得有些量刑過重。 李文忠瞥了一眼趙德發,嘆道:“你即是舉子,應著力於孔孟之道,早日登科報效朝廷才是正理。”那趙德發頷首含淚道:“千歲教訓的是,我再也不敢了,遣了家財後我便盡心埋頭苦讀。” “那我就在國子監等著你來年高中。”李文忠說著,便領二妻向許雲鈞道別。 在許雲鈞再三挽留下,李文忠突然心生一事,那陳垢此時正看押在曲靖州府的大牢內,此人雖是罪大惡極,但想到他當年舍命營救守謙一事,心下有所感激。 是時候去探望他了! 而眼下,先去把莫羅尋回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