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鄉的落雪潔白無瑕,它在寂寥的大地上更顯肅靜,隨風飄蕩似麵紗輕柔。天空就像畫布,雪密密麻麻的劃痕遮擋了前方的視線,如雲煙下的柳條,不遠處的山嶺也變得若隱若現。 山上積雪遠超一尺,不遠處的上坡路段早已結冰,一輛黑色客車不得停靠在路邊。 “今年的雪怪大,樹都快壓斷啦!” “那可不,要我看,山上的蛇冬眠都得凍死!還讓人活不?” …… 車上不少人已按耐不住開始發起了牢騷,有些人早已沉睡過去。車上有孩子不停的問大人還有多久到家;嬰兒的哭聲試圖喚醒母愛,更多的卻是乘客的煩躁。樹野自始至終都望向車窗外,他已經記不清多久沒有回家了,甚至不清楚那是否還算是自己的家。嘈雜的客車裡,寒風從窗縫了躥進來,他那凍紅的鼻子也開始發酸,身體不自覺蜷縮成一團。 “往年也是如此嗎?” 樹野轉過身子向他們插話,這還是他兒時所見的景象。準確的說,這裡麵的人大多是同村的,即使不是但相隔也不會太遠。樹野的麵孔實在陌生以至於沒有人能認出他是誰家的孩子,好在他們都很熱忱也不會有人太在意這些,更多的也隻會以為他是遊客中的一員。 “前些年倒是沒多大雪,厚的地方頂多不過一尺,今年倒是活見鬼了,都快有兩尺厚咯!” 傍邊的一位老年人隨口應和著。老人有些佝僂,身上有股濃厚的旱煙味,讓人聞著難受,幸運的是樹野不暈車。在簡單的寒暄後他又轉身蜷縮著身子望向窗外,樹野不像周圍的人一樣性子急躁,他不知道回家的感覺,連為什麼要回家也都不清楚。 車窗上有幾道清晰的水痕,那是樹野擦拭留下的,當霧汽布滿在車窗上時他會用手輕輕滑過,後又緩緩收回雙手繼續蜷縮起來。比起模糊不清他更喜歡眼前明朗一些,盡管遠方的群山本就朦朧成片。 車外司機正在給車裝鏈條,他那粗糙的手套有幾處破洞,隱約能看見裡麵起繭的皮膚。不久後客車又開始向前駛去,在蜿蜒的山路上顛簸不停。坑窪的路麵,車輪極易陷入其中,鏈條在此刻也失去了原有的用途,一些強壯的乘客隻好下車推車,樹野也是其中一員。山間雲霧繚繞,客車緩緩駛去,身影也漸漸消失在其中。 到站時,樹野踏在雪地觀望許久。他大概率的確是記不清多久沒有回家,興許是八年前,或是更早。 雪地上有幾臺輕便的鏟雪機正在運轉,一點點掘出通道,經過的地方工人會撒上碳灰。一些孩子靠著通道玩起了捉迷藏,其中有不少的直接鉆進雪地裡。雪地上還可以看見孩子堆的粗劣的雪人——雪堆起的圓錐上麵放著一個並不太圓的雪球,事實上,那甚至不應該被稱為雪人。被雪覆蓋的村子更像是蘑菇裸露在地表,頂部筆直的煙囪不斷冒出卷卷白煙,這些白煙又在不遠的天空飄散。 一些地方聳立著冰雕,周圍掛滿了霓虹燈,夜晚的這裡尤為亮麗,許多遊客會不約而同的擠在這裡拍照。不遠的山坡上隱約可見遊客滑雪的身影,山上的客棧同樣散發著微弱的光亮,螢火蟲般的縈繞山間。 這些是樹野兒時不曾見過的景象,無論是華麗的冰雕、斑斕的燈光還是擁擠的人群。裡鄉除了最初的幾條主乾道還多出了很多枝路,大多通往山頂,這些枝乾路大大方便了遊客觀景以及滑雪——這一切對他說都太過陌生。 寒風吹過,樹野酸了酸鼻子,將圍巾裹緊後向著一條小徑出發,整片田野同樣被大雪包裹,墳墓從中鼓起格外顯眼,山丘上的樹木枯敗之餘徒有枝乾苦苦支撐。 走了許久,樹野在一座木屋前停下腳步,整個房屋些許古老卻並未有腐爛的跡象。簷椽下暗淡的風鈴清脆而響亮,伴隨著風聲蕩漾在耳邊。 又是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沖蕩心頭。 “爸爸,這顆榆樹多少年了?” “我還記得你爺爺告訴過我,這棵樹是我曾祖父和曾祖母一同栽種的——那是在外地好不容易弄到的好苗子,怎麼說都上百年咯!” 一個中年男子仰望許久,又對著他的孩子感嘆到。他們在雪地裡——榆樹下合緊雙手,那似乎是祈禱又或是祝願,佇立許久後他們便轉身離開。 “富貴有‘榆’是真的嗎?” “當然。” …… 不遠處,兩人的身影伴隨著寒風漸行漸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