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理醫生朋友經常來訪,向我吐糟他在職業上遇到的令人匪夷所思的怪事。這個月都來十次了。 每次我都會掏出紙和筆,記錄我們談話的內容記作小說素材. 前段時間,他總在說同一個名叫“徐葉”的病人。朋友說,那可真是個怪人,經常說一些胡話,很多時候,他嘴裡的話都自相矛盾,讓人理不清他的表達內容,就拿前幾次談話來講吧。 “他對他爸爸有種怪異的感情,這種感情使得他每天都忐忑…我理解這種感情為信賴、尊敬、恐懼和恨的結合版。” “不同於很多孩子對嚴父的正常心理,這是…應該算是一種…我描述不出來,你們寫小說的能懂吧?就像是對待一隻猛獸,這隻猛獸吃了你一家,卻偏偏留下並收養了你。” 我聳肩,無奈道:“倒也理解,隻是…你繼續講吧。” 他爸脾氣爆,他也爆,讓他放下手裡的東西,都能跟我拚命。他手裡總攥個東西,誰來說都不鬆開,就像是…對,就像是攥著自己的半條命一樣。” “這也可以理解吧,說明那個人很珍視這東西,會是什麼東西呢?” “誰知道,我從沒聽他提過他媽媽,隻知道他有兩個姐,大姐跛足,鼻梁也歪著,二姐…好像是被他爸爸送人了,具體幾歲被送人我倒真不清楚,隻知道很小就是了。 我沉默著,不知道該怎麼表態。 “他一個光棍,總說亂話,有一段時間還邀請我參加他的婚禮。” “婚禮?不是說光棍嗎?” 昂,我問過他爸爸,根本沒有這回事,可徐葉說有,還說他爸爸要進獄了,對不起他爸爸之類的話…反正又笑又哭的,精神病一樣。我真覺得他該去看看腦科,不是玩笑話。” 我皺眉,不知為何,我覺得這個叫徐葉的人沒撒謊。 “你也覺得是他爸爸說了謊對吧?可…他爸確實好好的,他也沒結婚。” 今天,朋友再訪,也是奔著“徐葉”這個人來的。朋友恍惚地說, “他有精神病,已經確診了。” “啊,難怪。” “他現在真像個人,前幾天我去他家,那地方可真是偏僻,有他地址也廢了我不少時間,他爸爸已經死了,就在床上躺著,連屍體都放臭了,也沒人管沒人埋。” “啊,怎麼死的?他不是還有個大姐?” 問到這,朋友一臉嫌惡,眉頭擰到了一起。 “老死的,何止他大姐,他還有個媽媽,不過手腳都相著鐵鏈,骨瘦如柴,依我看,也活不長了,他大姐………隻做倆人的飯,在照顧徐葉,既不處理床上的屍體,也不管他媽媽的飯,他媽媽被捆著,都出不去臥室的門。” “…那他呢?他怎麼樣了?” 朋友似乎在組織語言,沉默了好一會兒,他說, 我帶你去看看吧。” 下午,在朋友的領路下,我們好不容易來到這一家。卻沒看見那位病人。朋友領完路就走了,招待我的是他的大姐徐白。 說實話,這種地方來一次真的就能記上好久,屋子很舊很亂,所有的墻麵泛黃脫皮,有刀痕畫出來的文字,很工整,隻是又密又亂,一層疊一層,鉛筆字已經隨歲月變模糊,刀刻的也隻半句半句的,因為後麵的墻皮整片脫落了。我辨識了一會兒就覺得頭皮發麻。上麵的話有咒罵,有控訴,有懺悔。很多話實在無法挪移到我的筆下,所以我隻此記錄一些不是很…驚悚的話。 “徐建國,你怎麼不去死啊,你憑什麼不去死啊?” “快死吧!你個老畜牲!” “你可真是賤啊,遲早被自己賤死。 “一家子畜牲玩兒意兒!死去吧,全都去死。” 我以為這是徐葉的發泄,可並不是,因為下麵有同樣字體的懺悔: “對不起,真真,媽媽沒保護好你,伍仁他還來否?徐建國那個老不死的,全怪他!不怪……”後半句話的墻皮早不知脫落哪兒了,不過,這已經足夠看出這些全都是這個自稱“媽媽”的人寫的。不僅如此,在這樣被負能量包圍的墻麵上,竟有少許可愛的簡筆畫,很容易辨識出,是太陽、小花、小狗。這些畫就藏在這令人觸目驚心的咒罵裡,乍一看顯得格格不入,但仔細看卻又覺得似乎這樣才能完美融合在一起,使這些墻變得愈發詭異。 偏是如此詭異的墻,反倒更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更認真地觀察,不想錯過一句話。等到我家在受不了裡麵惡俗的話而有點反胃時,這個家的現任女主人才開口說話.“這是孫玫寫的,沒嚇到你們吧?她有點病。” “倒不至於,隻是…” “她十九歲被拐賣到徐建國這兒,呆了三十多年,所以精神不太正常…很多時候氣做出很出格的事,自殺,絕食,打人…” 這時候,我下意識看向她的腿,問, “你的腿…是她打斷的嗎?” “嗯。還有鼻梁骨,在我三歲多就斷了,那會兒…還不明白為什麼。她對妹妹挺好,一點也不管葉兒,就隻打我,也得虧徐建國重男輕女,孫玫不敢打,不然,葉兒應該和我差不多。”說著,她自己笑出了聲。 “……” “徐建國比孫改好,乾活給飯吃,也不會平白打人。他對葉兒是真好,還讓葉兒上學,都沒打過葉兒,葉兒就算是想抓他,他都沒打葉兒。” “這……” 要是徐建國知道我想上政法大學,估計都給我打死了。葉兒不會,就算那之後得了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的吃喝穿用也是全家最好的。” “我聽說他手裡總抓個東西…” “什麼都沒有。” “啊?什麼都沒有麼?我聽說…” “沒有,葉兒老這樣,好像…從得病就開始了,還神神叨叨說,那是他的錄取通知書,誒對,他還覺得自己考上了,還娶了個媳婦,叫周珍吧好像。” “他考上大學了嗎?” “沒,葉兒沒去高老,他聽孫玫的,要考警校或者什麼政法學校,這事兒讓徐建國知道了,就不讓他念書了,他回家後就得瘋病,畫了一個政法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但不知道怎麼了,攥著攥著也沒了。” 她頓了一下,又說: :葉兒的病…就像夢遊一樣,停學前的事還記得個差不多,不過那也有偏差,停學後,就像…過的不是現在的生活一樣,自己過自己的,還結婚生子了.……” 分別前,我喊來了警察和婦聯,暫且幫忙處理了屍體,我留下了些錢做感謝費,徐白同意了我借此寫小說的請求,也沒有過多阻止別人救助孫玫,不過,也可能是她知道,孫改這樣子,確實快到頭了。 夏夜的窗臺上,溫熱的空氣流動成暖風,我站在窗口眺望月亮,毫無睡意。為了寫出優秀的小說,我將人物關係和題綱修改數次畫在了紙上,並且將自己代入這些人物中想象著,去體驗內容。 如果我是徐葉,如果我是徐葉…… 可我不是徐葉,我隻能用猜想去補全空自的劇情,我根本想不到,也不敢想,如果我真是徐葉,生在這樣的家庭該有多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