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的事情總是那麼糟糕。 對於這裡的百姓來說,光和二年的時光,似乎和前些年沒什麼分別,顯得漫長又難熬。 永遠是未來最好的一年,永遠一年比一年糟糕。 大人物們贊賞數年的“涼州三明”,以製羌而聞名,但結果是,羌亂,又要來了,而三明,皇甫規死於老病,張奐閉門不出,段熲亡於獄中。 還會有誰來拯救他們?會有誰保護他們的身家性命,過幾天安分日子。 百姓們展現出人類值得贊美的精神,在這片充滿苦難的土地上,艱苦求活,這樣在往後的歷史記錄中,似乎真的有人知道,曾經這裡,有人努力的活過了。 麹展坐在馬背上,不時警惕的打開係統偵查四周。 心底則慢慢盤算,僅以路程來衡量,先零羌一大部族的行動,至少需要一月有餘,而他想要度過這次危機,隻能打打身邊羌人的秋風了。 一個月……拿得下沃野羌嗎? 身邊的幾大部族,似乎隻有沃野羌那野蠻又崇武的風尚,讓他看到了一絲希望。 視線裡,負責望風的遊俠兒打馬回來。 他立馬迎上去,準備接替活計。 野外行路,並不見得與商隊同行更為安全,但人性之中,下意識的會認為人多的地方才安穩。 如果一味的差遣他人,而自己居中調動,雖沒有任何問題,但多少有些脫離自己的基本盤。 身體力行,身先士卒,自古以來都是帶團隊,帶士兵的精要,但自始至終能夠做到的將軍,又有幾人? 歷史上常常引用“頗有威望”來誇贊某人,這威望可不是憑空來的,一點一滴,都在眾人眼裡,做到位了,才會立在他人心中。 北宮伯玉一身便服,看著麹展遠去的背影,想起這幾日對方親臨表率的行為,心中生出幾分復雜。 他老了,莫要看涼州三明都是活到六七十歲的老頭子,實際上,作為邊軍將領,能活到他這個年紀,知足了,當年一起從軍的大好青年,有多少人早已埋骨他鄉…… 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前亡。 饒是自詡天資過人的他,一輩子走到如今的地步,也算是到了頭。 這麴家的小子,他確實看走了眼,不僅可以是一員鬥將,也有著帶兵的資質。 如果能在段公手下學習一二,免不得又是一位將軍,成就恐怕遠在他之上。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同樣的年紀,自己無論是武藝,心性,天資,都在此子之下。 “好將才!好殺才!” 若是早些發現多好,沒有站在對立麵上,自己也可以盡心盡力的培養一番,到時候九泉之下,他可以坦然的拜見段公,表示後繼有人。 “可惜了,雖然要賣韓遂一個麵子,但想讓我就這樣放過此子,未免過於輕易。” 按下心裡方才泛起的漣漪,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 夜晚,臨時營地,麹展結束了他外出的行為,巡視了一圈營地之後,跳下烏騅,居然看到北宮伯玉在與一眾遊俠談笑風生。 小老頭絲毫沒有作為俘虜的覺悟,涼州人的骨子裡確實也崇尚勇武,麵對一個前幾日還威脅眾人的存在,現在居然可以任由對方講故事。 確定了周圍的安全之後,他也靠近了幾步,準備聽聽對方有什麼高論。 黑暗中,火堆不時傳來劈裡啪啦的聲響,與老頭的大嗓門相互印照,像是別有風韻的背景音。 “別看皇甫規,張奐與段公並列三明,在我眼中,不過如此。” “我出生的時候,先零王朝方才覆滅,羌人再度淪為匈奴的藩屬,他們兩人忝為大司農,屢屢主張化羌為漢,遷徙不少羌人到州郡之中,到頭來,不還得是依靠段公才平定的羌亂……” 人群中,遊步的聲音傳出。 “這羌人也沒平定啊,到現在不還鬧騰呢?” 北宮伯玉尋聲看去,火光下難以照出人臉。 “哼,那是你們生的晚,不知道當初羌亂的規模,先漢時期,先零羌與封養羌、牢姐羌能發兵十萬,到後來,僅是先零羌,又歷經多次討伐,馬伏波大破其族,四分五裂之際,對方仍能樹立王旗,現如今,隻不過一盤散沙,難復當年威勢。” 聽到“馬伏波”的名號,火光後,馬騰又提出新的問題。 “段公比馬伏波如何?” 北宮伯玉哂笑,他心裡,段熲不僅是自己的授業恩師,更是武官的天花板,同為涼州三明,其他兩人的功績比不上段熲一人;但馬伏波名頭太大,他不能亂語。 寥寥幾句岔開話題,反倒說起自己的回憶。 “昔年張奐以皇甫規為盾,與段公常有對峙,十年前,段公勢大,張奐憂懼,居然寫信求饒,若非段公慈悲,哪有他現在頤養天年的結局?” 雖然張奐名聲頗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沒有人敢暗裡接話,但當眾人聽到他居然向政敵求饒的消息,無形之中,段熲似乎贏了太多。 實際上,這裡麵還牽扯到三人不同的出身派係,遠非北宮伯玉的一麵之詞,隻不過火堆旁都是些浪蕩子,哪裡能說得清政治上的小九九。 沒人提問,又說起這種十年前的舊事,北宮伯玉的話匣子一下打開。 仿佛當年縱馬揚鞭的風姿就在眼前,短短片刻,就讓眾人大呼過癮,老老實實的當起了吃瓜群眾。 “當初,段公麾下諸將,以我,田晏、夏育和董卓為要,昔年段公曾點評諸將,田晏、夏育帶兵不過五萬,董卓帶兵不過三萬。” “現如今田晏、夏育討賊不利,削爵為民,董卓反而蒸蒸日上,真是人事變遷,滄海桑田。” 聽到對方沒有提及段熲對他的評價,麹展便向前兩步,靠近了火堆坐下,順勢而問。 “段公以為你帶兵如何?” 側過頭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北宮伯玉心中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他故意不提及自己,乃是因為段公評價自己可帶十萬兵,隻是城府不夠,隻能為將,不能為帥。 身為俘虜,本就無甚樂趣,沒有自由,隻好苦中作樂。 本想等其餘人問起自己後輕描淡寫的引出,沒曾想居然是此子開口。 想到這幾日對此子的觀察和判斷,心中方才燃起的興致頓時熄滅。 “段公以為……我不會帶兵。” 砸了咂嘴,北宮伯玉感覺很是無趣。
第二十二章北宮伯玉論兵(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