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獨自去尋找大貓的漢子，四人很快便回到了大祀之地。為了不引人注意，他們特地選擇繞行到樹林中，再悄無聲息地從眾人的身後回到原來的位置上。這樣即使有人發現他們曾經短暫的離開，也會以為是他們到後麵的樹林中方便去了。 　　幾人是一同回來的，自然也就坐到了一起去。見前方的儀式還沒有完成，黎貪便又開始嘀咕起來。 　　“你們說，我大母費盡心思地搞這大祀儀式，究竟為了什麼？”黎貪饒有興致地看著族人在前麵賣力地表演，想要對此做出一番點評。 　　黎巨習慣性地搭話道：“族正這麼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又來了，你閉嘴。”黎貪想聽的並不是黎巨的回應，所以直接將他嗆了回去。在黎巨不服地哼聲中，他直接將目光鎖定在新認識的黎廣身上。那意思再簡單不過，他點名要黎廣回答他的問題。 　　然而黎廣卻並不接招，麵對黎貪遞過去的的眼神，他選擇了直接無視。 　　“哼，裝什麼？”黎貪心中暗暗吐槽，不過在麵上他卻沒有直接說出來。既然黎廣不說，他便皺著眉頭將目標轉向了那個始終低著頭的小胖子黎登：“喂，黎登是吧，你覺得呢？” 　　“啊？我？我，我不知。”黎登被點到名，一下子有些慌亂，對著黎貪連連搖頭。支支吾吾了良久，他最終敷衍了過去，好像黎貪的問題是什麼洪水猛獸似的。 　　“奇了怪了，他們兩個性格一點都不像，是怎麼玩到一起去的？”黎貪大感好奇，心中疑惑難解。 　　黎廣的性格總是沉默不語，說話做事顯得比較成熟，看起來像是個一肚子壞水不憋好屁的人。然而那個胖子黎登，隻是被黎貪叫了一聲就驚恐萬分，平時也總是低著頭，做事絲毫沒有主見。這樣的兩個人，究竟是什麼因素導致他們走到了一起？ 　　心懷好奇，黎貪繼續試探起他們。 　　“喂，你大母到底是誰啊？”他再度指向黎廣，想要套出更多的話。 　　之所以揪著這個問題不放，倒也不是他的原因。隻是九黎人相遇，尤其是未巡邊的小輩互相打招呼時，往往都會說一下自己的大母是誰。這就像是自報家門一樣，讓他們能夠在這個“女人的九黎”中快速找到彼此之間有無聯係，方便他們了解情況，建立感情。 　　“我大母是誰關你什麼事？”黎廣對他冷眼以待，顯然是對他的交流方式以及選擇的話題十分厭惡。 　　呆坐在一邊的黎巨又被上麵的儀式迷住了，反而是一直沉默不語地黎登見兩人間勢頭不對，竟主動替黎廣解釋道：“他不是沒有大母，隻是他大母早就死了。” 　　“啊？”不止黎貪，連一直在關注大祀的黎巨此刻也驚詫出聲。 　　對此，黎廣沒再做任何的解釋，而黎貪也沒有追問下去。 　　九黎並沒有死者為大的傳統，黎貪隻是忽然覺得他雖然總是擺出一張臭臉招人討厭，但是想想也挺可憐的。畢竟自己的大母雖然忙到幾乎沒時間管自己，可是至少還為自己提供了食物住處，讓自己能夠做任何事時都有所依仗。 　　一時之間，幾人都沉默不語，轉頭看起前方的大祀來。 　　此時正值儀式中的給神明獻祭品的階段，不少人依次上場，獻上自己早就準備好的九黎之物。其中當頭的便是黎巨的大母浮玉，她是九黎的食者，為神明獻上的是九黎日常生活中常吃的食物之一：菰米！ 　　隻見她向著懸崖一拜，隨後便將手中的一把米撒了下去。 　　在她後麵，還有九黎的醫者北號。她是位垂垂老矣的長者，獻上的是一種九黎周邊盛產的草木。 　　接下來上場的也是黎貪的老熟人，是族正與浮玉共同的朋友，九黎酉者長留。她獻的自然是一個燒好的酉。 　　所謂酉，就是泥土燒成的土罐。在那個生產力低下的時代，用以盛裝的器具極度匱乏，因此相對容易製造的酉便成了日常生活必須之物。 　　而後還有九黎的巡者歷兒，她獻上的是用酉裝好的，九黎最南方的水和最北方的土。再後麵是九黎的石者，但是他由於有要事在身，隻好讓別人來替他獻了一塊未經打磨的石頭。 　　見沒人再走出人群，黎貪還以為到此就結束了，沒想到又一人忽然走上去了。黎貪見她有些麵熟，飛速找尋起有關她的記憶。 　　黎貪隻記得她叫做湮澤，是九黎的祝者，也就是平時族中行祝禮時在前頭領做的人。今天的祝禮融入到了大祀之中，一並由族正主持，所以她就沒有露麵，因此黎貪不認為她會一起獻神。 　　其他人都是九黎某一職業的首領，手裡都多多少少有些權力，所以要代替族民上來獻神。 　　而她作為祝者，本身就沒有手下，隻有孤家寡人。再加上這次儀式中祝禮由族正主持了，所以黎貪覺得她應該沒有獻神的必要。 　　不過無論黎貪是怎麼認為的，總之她就是上去了。並且她所獻的物品與其他人都不一樣，她竟然拿一把石刃，將自己的手掌割開了一個口子！ 　　看著殷紅色的血珠不斷滴落下去，黎貪隻覺得自己的手掌上也傳來一陣涼意。 　　真狠啊！ 　　至此，大祀的全部儀式終於要完成了，不過黎貪總覺得少了點什麼。等他靜下心來細細想了想，還真讓他想到了一處漏洞：九黎獵者還沒有上去獻神呢！ 　　一剎那，他就如同發現了獵物的猛獸，渾身燥熱血液沸騰。自己發現了大祀之中的漏洞，這可是為數不多的，能夠在大母和族人麵前出風頭的機會啊！ 　　他左看看右看看，眾人幾乎都沉浸在看熱鬧的喜悅之中，誰會像他一樣注意這些。再說了，他是族正之子，所以才對九黎的各種職業有個隱約的了解。但是現在坐在下麵觀看的孩子們，包括站在大祀活動隊列中的人們，很少有人能夠有機會研究這些，所以自然不會發現有缺漏。 　　不過有一個人例外！ 　　黎貪在四下觀望的過程中發現，剛剛認識的黎廣似乎也閃過一絲疑惑和憂鬱。不過下一刻，他徑直將頭轉向了黎貪，以一種玩味的眼神打量著他。 　　“難道他也看出來了？可是他看我做什麼？難道是他想看看我說不說，害怕我與他搶功？”黎貪在心中暗叫不好，他覺得黎廣好像要搶他的功勞。 　　於是他心中一急腦子一熱，便直接站起來高喊道：“大母，九黎的獵者還未獻神呢！” 　　說完，他笑了。 　　他已經準備好迎接來自大母的誇獎了！ 　　他回頭看向黎廣，發現黎廣也笑了，並且笑得比自己更加燦爛。他不清楚其原因，不過無所謂了，反正功勞是自己的了。 　　等他再回過頭去，所有人，包括孩子們，包括前麵列隊站好的族人，也包括最上首處的族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那一刻他感到了莫大的榮耀！ 　　“哈哈，我表現這麼好，大母會獎勵我點什麼呢？還是會多拿出時間來陪陪我？”他已經在心中思索起了自己將要得到什麼獎勵。 　　然而他並沒有注意到，此刻的族正，也就是他的大母，她向他投來的目光中，充滿了難以言說的憤怒…… 　　此刻，黎巨也被黎貪的打斷所驚醒。他看著前方的眾人，看著他們四處張望，好像是在尋找誰，他也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 　　可是原本應該迎接那些目光的守衛們，現在都已經下山獵獸去了！ 　　他們在看什麼呢？黎巨不明所以，不過他也沒那麼在意。 　　這時，位於族正下首處的“當時”突然說話了，用的依然是那種模仿鳥類的聲音，而非是正常的人聲，讓人很難聽出問題：“汝與我甚少！”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玄鳥神明又說話了？祂嫌棄我們給的少了？怎麼辦？ 　　眾人開始竊竊私語，場麵一下子混亂起來。 　　然而那“神明”接著說道：“汝與我甚少！故我來獸於你，欲使汝復獻之！” 　　黎貪聽懂了他的意思，翻譯成大白話就是：“你們給的太少了！既然你們給的少，那我就派來了野獸，希望你們將他們抓起來獻給我。” 　　想不到啊，原來那高高在上的神明竟然也是講究排場，喜歡搞麵子工程的…… 　　沒給眾人反應的機會，族正當即便向他拜了下去，口中還高喊道：“我已派人前去，必不負神明所願！” 　　下麵的群眾見族正跪了，立刻也跟著跪下：“必不負神明所願！”千人一齊吶喊，把聲音喊得震天響。 　　隻是這時，並沒有人想起最初來報信的那個守衛，找書苑 wｗw.zhaoshｕyuan.ｃom 他說的對不對也不重要，沒人在意了。至於他的死嘛，也怨不得別人，誰讓他倒黴呢？誰讓他沒有一個族正大母呢？ 　　可憐的守衛啊，他如果能夠重生歸來，看到麵前的這一幕，估計能夠再被氣死一次…… 　　言歸正傳，黎貪看到族人們這架勢，心中泛起了不妙的感覺。 　　隻見族正站起身來，當即給了他一個眼神。 　　黎貪一屁股坐癱坐在地上，連爬起來都忘了。不是他想這樣，而是他的腿站不住了，也沒心情站起來了。 　　在他看來，大母那一眼，就像是無數把石刃割在了他的身上，竟讓他覺得比那大貓還要可怕！ 　　他渾身顫抖著，隻聽見周圍傳來隱隱約約的笑聲。雖然他沒有回過頭去看，不過他幾乎已經能想象到，此刻的黎廣正盯著他，等著他回過頭去好嘲笑他一番呢！ 　　至此，預備的項目都已經完成了，眾人皆以為大祀終於要結束了。然而就在這時候，人群中卻又冒出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 　　隻見九黎祝者湮澤陡然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走到了族正的正前方。 　　她先是向那“當然”，或者說“玄鳥神明”行了一禮，隨後又向族正垂首，高喊道：“雖是神明所賜，但巡者歷兒竟未發現，也未預告，險成禍害。” 　　黎貪咽了口唾沫，他不敢再聽了，因為這些都是他那一句話索引出來的後續。並且他隱約猜到，接下來，這個祝者的話，必然會加重這後果。 　　果然，那祝者湮澤頓了頓，抬頭高喊道： 　　“巡者歷兒如此失職，請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