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再另一邊,襄陽城西二十裡的隆中。 一間被竹林掩映的山間小院內也有一群人,正在談論著前兩日襄陽城內的逸聞。 “真是後生可畏,我荊州又多一年輕才俊矣。” 一老者頭裹青巾,身披鶴氅,一看就是位隱士。但說他是隱士吧,又整天幫人介紹工作,隱了,但沒全隱,便是水鏡先生司馬徽是也。 他對一旁的友人道:“公以士元、孔明為‘鳳雛’‘臥龍’,此論甚高,今觀此子如何?當以何名號呼之?” 被問者乃是龐德公,那個給與了諸葛丞相和龐軍師名號的男人,聞言笑道: “我聞劉荊州近來常對人言道,他家得一麒麟兒也,則豈非‘幼麟’最妙乎。” 水鏡拊掌稱善。 龐德公繼續說道: “此子確實才情甚高啊。且深通匠作之道,聽說年尚不滿十歲,已能造出新紙與新糖,襄陽城內亦送了我一些,我試用過後果是不凡,今一發帶來與諸公同享。” 邊說邊就從旁邊拿出了一大一小兩個匣子,裡麵分別裝著一遝劉公紙,和一小盒紅糖。 水鏡先拿過一張紙來試用,發覺果是不錯,要是用這玩意當名刺,那可比木牘要方便的多啊。回頭不妨給自己徒兒和幾位學生,先多寫幾份備著。 他一邊叫好,一邊再試紅糖,同時也沒忘了奉承一下今天的主人。 “說起來,此子之才情喜好,倒與黃公的賢婿相似。” 黃公即黃承彥,此間莊園之主,手裡握著一根精美的鳩杖,一看就是老鄉賢了。 他方才正在走神,聽到這裡才長嘆了一口氣。 水鏡因此問道:“黃公似有所慮?” 黃承彥苦笑一聲不答,又向一旁問:“射兒,汝不在江夏侍奉父親,來襄陽作何?”說著又突然語調轉急促道:“莫非江夏有事發生?” 被問到的年輕人趕忙起身恭敬行禮後回答: “回伯父,我父在江夏安好。自孫堅死後,袁術已無大將支撐,避走江淮之間。如今正與徐州劉備、呂布相鬥,難解難分、無暇西顧,已非我之敵。廬江太守劉勛與劉牧同為宗室,一向各自安好,亦非敵也。射此番前來襄陽,乃是聞聽許昌有一故人將至,特前來等候相會耳。” 年輕人即黃射,江夏太守黃祖的長子,其父與黃承彥同出安陸黃氏,雖非近親,但因為同在劉表帳下,便引以為兄弟,黃承彥年長,因此黃射以伯父事之。 兩家有攻守互助之誼,是以黃承彥對江夏安危尤為上心,此時聽說江夏無事,心中稍安。便道: “無事就好,無事就好。江夏乃荊州東門,責任甚重,回去後還當告知汝父,不可輕忽。對了,我聽說孫堅之子孫策尚在,傳言其極為驍勇,且有謀略。目下正在揚州攻城拔寨,已全據江左之地,不知此言是否屬實。他家與你家有殺父之仇,當勸汝父小心防備才好。” 黃射又是一禮:“請伯父放心,確有此人。不過……” 他心裡有些不以為然,噢,沒事的時候擺伯父架子,有事的時候就兩家各論各的是吧? 但他飽讀經典,也是一名文士,基本的涵養還是有的,仍執禮甚恭道: “據侄兒所知,其人年方弱冠,不過是有些血氣之勇罷了。他縱然占得一些城池,但新附之地尚不穩固,且揚州多山越、宗賊為其後患,能否久安尚且不知,亦非我之患也。” 黃承彥拄著鳩杖連連點地道:“霍嫖姚當年還尚不及弱冠矣!怎可因年歲而藐視之?” 回頭對水鏡先生:“不瞞賢弟,我正為小兒輩之事所心憂也。” 又對龐德公說道:“兄長,我不如你呀,憂煩之時,方覺身旁無知己者,亦恐吾家後繼無人。” “此言差矣。” 龐德公聞言,趕緊來了一波高情商的互吹: “令婿才情極高,我看尚在士元之上,何謂無人。” 黃承彥點了點頭,對大女婿他還是滿意的: “孔明實為佳婿,然性喜閑散,寧靜淡泊,本非爭名奪利之人。” “況且其叔諸葛玄,原為劉牧之故人,拜以豫章太守,誰料卻於去歲罹難。我曾前去探望孔明,言談之中,觀其已是更無仕進之心了。” “然則……山居雖好,隻是久之當以何人保吾家乎?” 司馬徽道:“老先生多慮了,令弟久鎮江夏,素為劉牧之所重,倚為荊州柱石,何謂不能保家?” 龐德公也點點頭:“我還聽聞劉牧有意,欲以黃射公子為章陵太守,更是足見他對兄一門之愛重啊。” 旁邊的黃射聞言趕忙問道:“龐公此言當真?” 龐德公閉上眼睛,高深莫測地說:“乃城內消息,想必不差,隻是劉牧尚不得便耳。公子且勿泄露,靜候佳音便是。” 這黃射哪裡還能靜候?他知道龐德公有一族弟,名叫龐季,便是當年劉表初到荊州時,幫他平定地方宗帥的兩大乾將之一,另一即是蒯越。 事後封官許願,引為親信,再後來更是接手了鄧義的挑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現為荊州治中從事,主管人事任命,權勢不可謂不大。 從他那裡傳來的消息,那多半便是錯不了了,起碼劉表本人肯定是有這個想法——章陵太守現為蒯越兼領,他兄弟二人在荊州本已權勢極重,劉牧事事常需與之商議,心有不滿是人之常情。因此想借著扶持黃家來打壓蒯家,想來是極有可能的。於是他便忍不住地喜形於色。 這些都被黃承彥給看在眼裡。 在演義當中,羅老曾杜撰黃承彥後來救了東吳大都督陸遜的故事,理由是生平喜善,不忍心見陸遜掛在陣中。 這就純純地尬黑了,歷史上可沒記載還有這事兒。 但是,三國時期的地方豪強重視家族利益遠高於國家利益,這個倒是真的。因此如果真的發生了那樣的情況,那麼黃承彥為了保全家族利益,而向新的話事人效忠,倒也是很有可能的。家族、莊園、田地,乃至仕途才是最重要的。 此刻他聽聞龐德公傳來的內部消息,也說不好是不喜,畢竟大家已經聯了宗、互相引以為兄弟了,那麼祖、射父子被委以重用對他來說也是好事。 但又還是開心不起來,畢竟不是自己的骨肉至親,方才提點了他兩句他尚不愛聽,老夫難道看不出來嗎?唉,終是不那麼可靠啊。 他一生僅有兩女,無子。 長女已經嫁給了諸葛亮,剛結婚不久。次女還小,不過也已經有了婚約。 “然則還不如不嫁呢!” 他這些天已生懊悔,此時雖然品嘗著新式紅糖,入口甚甜,卻心中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