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良將(1 / 1)

日月燃明 螳刀乂三山 5602 字 2024-03-21

見皇帝乾脆利落的給出了決斷,幾人都有些驚喜,畢竟上次說到寧錦皇帝並未有任何調兵之意,本以為還要勸說一番。   “聖上,自古將相不和乃是大忌。”雖則見皇帝對軍機大事如此乾脆有些驚喜,但一旁的李國普知道滿桂的性子,更知曉他與其他人之間的矛盾,故而還是出言提醒皇帝。“滿桂將軍勇則勇矣,然其性情粗狂,與袁崇煥和趙率教均有不諧,讓其前去支援,駐紮前屯待機還好,直接調入寧遠,恐怕陣前意見不一,反而誤了軍機大事。”   “聖上,臣以為李公之言不可不慮。滿桂勇則勇矣,然其祖上不過是來投之......人,未沐教化,家風難免魯直,此時派去寧遠,恐事有不諧......”聽到李國普的提醒,張瑞圖也出言附和,但話說得比較委婉。   黃立極等人聞言也升起些擔憂,撫須沉吟。   “嘿,還真是......”王戰想到了李國普、張瑞圖擔心的是什麼,也不禁搖頭失笑。   調去前線這幾員將領中,滿桂是小兵卒出身,今年才三十三歲。   小兵卒麵對韃虜時是沒有選擇的,讓站在前排就得站在前排。滿桂能活到現在,無論是最初的做了許多年的小旗、百戶還是現在的總兵官職,都是憑腰後的硬弓、手中的鋼鞭在戰陣之上、死屍堆裡討取來的,故而向來勇猛敢戰、積極求戰。   也許是因為本身起於卒伍,滿桂平時對麾下士兵很不錯,立功得了賞錢也很願意分給部下,因此甚得軍心。   但滿桂除了這些優點,還有一個很大的缺點:心眼有些小。   在彼世己巳之變時不能聽孫祖壽的用兵建議,導致孫祖壽與他隻能各自分兵駐守,結果滿桂軍陣不支之時,還是孫祖壽不計前嫌地殺出重圍去救他,救援途中孫祖壽額中流失,壯烈殉國。   殉國這件事在大曌當然還沒有發生,不過滿桂現在與袁崇煥、趙率教的矛盾人盡皆知,而且知道的人都覺得滿桂不會讓這些矛盾淡去,要不然朝廷也不會讓滿桂駐紮山海而不是袁崇煥所在的更靠近前線的寧遠。   偏巧袁崇煥也有一股執拗的蠻勁,十分不喜滿桂。好在他關鍵時刻分得清楚,知道誰真能幫著打仗,所以還是請求朝廷讓滿桂出關。   不過對於滿桂和袁崇煥、趙率教之間的矛盾,王戰覺得,在一次調入四員大將的情況下,孫祖壽、尤世祿、尤世威和寧遠本地出身的祖大壽,足以平衡滿桂的性子,絕不至於影響到袁崇煥的軍令貫徹。   尤其是尤世祿、尤世威二人,出身世代將門,都是文武雙全之人,資歷雖不老,威望卻都不低,且與滿桂都別有交情。孫祖壽更是被時人稱為“一錢不取,廉勇絕倫”,滿桂當不至於過分。   想到此處,王戰心中一動,隨即暫且放下。   “聖上......”黃立極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說到滿桂皇帝為什麼忽然失笑、失笑之後又不說話。   “誒......黃愛卿、張愛卿,你們這些飽讀詩書的大人們這回可都差了。滿桂將軍不是傳的那樣,他是我地地道道的漢家兒郎,不是你們想的什麼北虜。再者說,我大曌的總兵識字的不多,粗魯無文的可不隻滿桂,心眼大小也和族屬沒什麼必然聯係。恭順侯一家是明確無誤早年從西域來投的草原一部,還不是忠烈死節?愛卿多慮了。”   考慮到滿桂終究是敢戰的總兵,張瑞圖說的略有隱晦,隻說來投之人,卻不說具體什麼人,但王戰知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大曌朝廷上下對於滿桂的小心眼都知道,有人就說滿桂是祖上投降大曌的北虜,所以才粗魯無文小心眼。   王戰看彼世《明史》上也說滿桂是北虜。對此種說法,王戰是嗤之以鼻的,心眼大小和族屬有什麼關係?   “哦?聖上,微臣鬥膽,願聞其詳。”張瑞圖有些驚訝於皇帝的說法,黃立極等人同樣如此。   “這回你們可不如朕了!”看著幾位重臣,王戰故意略顯得意的說道,“滿桂不但是漢人,而且還是我華夏上古八大姓之一的媯姓後裔。舜有後代名為媯滿,周朝初年就封於陳國,媯滿後世子孫中有以名為姓者,從此便姓滿。幾千年以降,華夏版圖不斷擴大,自有族人流散四方開枝散葉。滿氏望族多居於山陽與河東,河東諸位愛卿皆知,是我上古華夏的主要源流之一,堯、舜、禹皆曾建都城於此。而滿姓其中一支就到了山東兗州府嶧縣,滿桂就是嶧縣的。”   王戰說完,洋洋得意。   看著得意的皇帝,幾位重臣都有點驚訝的閉不上嘴——皇上這是從哪本書上看到的?   王戰當然不是現在看來的——嶧縣就是後世的棗莊,棗莊市一直有滿家莊。河北與山東也有不止一個滿家莊。   王戰還知道彼世這謠言的最大來源在於滿桂與趙率教交惡。   彼世寧錦大捷之後,因為不敢救援錦州,袁崇煥七月份被彈劾回鄉,功勞俱被魏忠賢一黨瓜分,喜歡滿桂卻討厭趙率教的王之臣再度得勢,擔任遼東督師。   王之臣上任便上疏彈劾趙率教,與此相對,趙率教的女婿嚴雲從便也惡言相向,向朝廷上疏說滿桂是“西夷孽種,冒建高牙”。從此,流傳之謬種被奏疏坐實,也被明史編者采信。其實,這奏疏根據的本就是無據謬種。滿桂亦曾專門為自己身世上疏辨白,“從謂臣西裔孽種,冒建高牙,臣原籍山東兗州府嶧縣,以祖職世居宣府前衛”。   “聖上所言似乎真是有理,北直隸現在還有媯水。”聽了皇帝的話,李國普這個北直隸人說道。   “不錯,隋唐時,涿郡之懷戎被稱為媯州便是因媯水之故。舜居媯汭,內行彌謹。也許這北直隸的媯水就是舜帝子孫為了不忘祖宗祖地,以河東之媯水為名。”施鳳來這個老學究說的更充分確切,不愧是曾經高中榜眼的學霸。   “如此說來,有此謬傳,想必是因為滿姓少見,許多人又不如施公這般博學,不知其源流;再加上滿桂將軍居於宣府,本就臨近塞外,打敗不少北虜之後卻偏偏沒有殺,而是收為部下,待之寬厚。如此,似我這般不加考證便信以為真的,恰如望文生義,難免引聖上發笑了。”張瑞圖向皇帝微微躬身一禮,風采儼然之中摻了一點微不可見的馬屁。   黃立極等聞言也是微微自嘲一笑。   “朕不過是湊巧知道一些,豈會笑幾位愛卿?朕是想啊,滿桂如此粗豪敢戰之人,心眼裡居然能掛住那麼多的事,還掛得那麼久,真是讓人想不通啊,哈哈哈哈......”看著黃立極等人的樣子,王戰哈哈大笑。   幾位閣老聞言也不禁啞然失笑,滿桂這內外反差確實太大了。   笑過之後,眾人還是有些擔心,黃立極想想說道:“聖上,將滿桂將軍調入寧遠,是否......”   “幾位愛卿想想,尤世祿、尤世威、孫祖壽都是何等人物,是否足以協調滿桂與袁崇煥?另外,若是不調滿桂,援軍的力量就少了近三成,戰力損失不可謂不大。在戰力上,黑雲龍、麻登雲所部是否足以替換滿桂?”   聽了皇帝的話,幾位重臣都微微沉吟:   尤世祿是英雄輩出的陜西榆林衛人,天啟二年武進士出身,時年二十八,擅使一口十六斤重的四棱鑌鐵鐧,膂力過人,亦頗好讀書,可謂文武雙全,年輕有為。而且,天啟四年二月時尤世祿就曾與滿桂並肩作戰,一同出兵大敗韃塔爾侵入寧遠附近的部落——薩爾滸之戰後,大曌腐朽之像已顯,韃塔爾諸部張狂地侵至寧遠一帶駐牧,遼西走廊都被侵蝕了一半,時有劫掠百姓之舉。   尤世祿的大哥尤世功,在沈陽之戰時,因賀世賢輕敵,出城野戰,陷入重圍,無奈之下,尤世功不肯坐視戰友危難,明知九死一生,還是率軍出城支援,企圖救回賀世賢。結果沈陽城內的東奴細作趁機作亂,控製了吊橋,尤世功、賀世賢倶壯烈殉國於沈陽城下,意氣與勇氣全軍皆知。   二哥尤世威,也曾屢立戰功,現為山海中部副總兵,與滿桂相熟。   尤家滿門皆是敢戰忠良,在軍中名聲頗佳。   此次馳援的另一員大將孫祖壽則在大曌文武兩列之中皆極受敬重。   孫祖壽是萬歷三十二年武進士,現年四十三歲,尤擅弓箭與大槍。其大槍重刺尤令三軍敬服:平時練槍之時,非止洞穿木靶,其長槍刺擊之烈,更可令槍鋒周圍一寸的靶上硬木瞬間粉碎飛散,現出拳大之洞,由此可見其力氣之大、出槍之迅疾暴烈,亦可見其家傳武藝之強。   孫祖壽祖上亦是跟隨洪武太祖打天下而得授的指揮軍職,世代將門。   其身材高壯,身高足有此時的六尺,相當於彼世兩米零四,史稱“形質奇偉”。孫祖壽胸寬背厚,臂如房梁、腿如柱石,力大無窮,偏生相貌亦十分英俊,加之家中長輩皆習文練武,因此孫祖壽自幼習武之餘亦飽讀詩書,高大的身形之上氣質卻頗為儒雅,故時人以“彬雅”這與武人完全不符的雅號稱之。   其為人崇尚節義,自律甚嚴,為官清正廉潔,治軍嚴謹,勤政愛民。萬歷年間擔任固關守備之時,操練軍伍之餘,自己出錢開辦學校,教化鄉民子弟,使當地剽悍的鄉民逐漸知義守禮,兵、將、官、民無不欽佩,威望極高。也正因為其清正廉潔,在守備任上德望雖著,卻八年未得升遷。   在天啟元年,從遼東逃回來的潰兵到了山海關,督撫因害怕而不開關門,潰兵欲進關門而不可得,群情激奮之下意欲攻打山海關。當督撫顫栗不已、不知所措之時,是孫祖壽單騎出關安撫潰兵。一眾潰兵都知道孫祖壽清廉的德望,一見是孫祖壽,而且還孤身一人,激憤之情很快便平定下去,全都聽從其調遣安置。一場大變就此消弭,避免了自相殘殺。   孫承宗曾贊其“一錢不取,廉勇絕倫”。   這些事跡諸人都知道,尤其是孫祖壽的武藝、人品、名聲,諸閣老重臣沉吟思慮之後憂慮盡去:同行三將,尤世祿和滿桂有並肩作戰之義,尤世威與滿桂相熟,孫祖壽則藝高德隆。麵對這三人,滿桂再是粗魯、再是記著舊怨也要給上幾分薄麵,這三人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滿桂因私怨誤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何況袁崇煥還有一個用得比較順手的祖大壽做依仗,寧遠攻守不會被滿桂影響。   略一對視交流之後,黃立極展顏施禮:“聖上英明,是吾等多慮了。”   黃立極等人思慮之時,王戰也在感嘆和奇怪:   在縣誌中讀到的孫祖壽,與此世現實盡皆相符,清廉、忠義、文武雙全、武功極強、力氣極大,平生所為極其令人敬佩。   此世帝師孫承宗在“自己”麵前稱贊孫祖壽“一錢不取,廉勇絕倫”,此評語更是在如今的腦海中記憶猶新。孫祖壽也確實如同彼世一般被任命為薊鎮三協十二路中的西協總兵,統轄四路,衛護京師。   雖戰績比之嶽武穆大有不如,但從個人勇武和品格方麵,王戰直感這就是一個近似於嶽武穆一般的人物。戰績不如,更大的可能是因為沒有嶽武穆那樣大的招兵、練兵、用兵之權。   當然,昌平州誌記載的孫祖壽於己巳之變中賣盡家產,自行招募一千忠勇之士進京勤王,最後盡皆戰死,“己巳,會有入援之役,公破產募士得千人......滿桂軍不支,公突圍馳解,卒為流矢貫額而死......”此世此時還未發生。但僅以眼前孫祖壽的武功、人品和地方政績來說,用文治武功四字便毫不為過,足以單獨立傳,何況彼世還是戰場殉國。   勇力過人、文武雙全、極其廉潔的忠臣良將,王戰實在不知此等人物為何在《明史》中籍籍無名,隻簡單記載其在己巳之變中戰死。   思來想去,隻能歸之於無恥文人的刀斧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