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圍城(1 / 1)

日月燃明 螳刀乂三山 4537 字 2024-03-21

從京城東門出發,沿著燕山山脈一路向東,經通州、薊州、遵化、永平至山海關,出山海關向北經前屯、寧遠、塔山,行至京城東北方九百裡外,就到了目前大曌的遼西前線,錦州。   此時的錦州城被數不清的炊煙煙柱所圍攏,每一道煙柱下麵都是一口行軍大鍋,鍋下木柴劈啪作響,鍋蓋邊沿熱氣四溢。   圍著鍋轉的是身上沒有鎧甲的奴才,一個個骨瘦如柴、破衣爛衫,佝僂著腰,沒人敢站直腰身。   無數的鍋灶間是一片片帳篷和身著棉甲的軍卒。   棉甲分紅、黃、白、藍,顏色分明,與附近的旗色相應,細看之下,有些棉甲鑲著不同顏色的布邊,依甲色和鑲邊的顏色形成八種組合,四色八部,所有的軍卒按大旗和棉甲的顏色各據一片。   騎馬繞城跑一圈或是在城墻上俯瞰就會發現,八種旗色的大軍已經將錦州城團團圍困。   東金八部,六萬大軍圍城。   離城幾十步開外,一輛輛被火炮擊毀的盾車,支離破碎的散落在那裡。   城墻下,一具具屍體橫七豎八,那是因為離城墻太近而無法搶回的屍身。   顯然,城外的大軍攻城方止,正在埋鍋造飯。   錦州城墻上則剛換上了一批吃飽了飯的守城軍卒。   城北一處垛口前,站著幾名軍將和太監。當先一個中年人身材高大魁梧,劍眉虎目,頷下一捧寸許長的短髭,微有斑白,正神色凝重的眺望著城外的敵軍大營。   中年人身上的鎧甲有些陳舊破損,有的破損明顯是新創,身旁並立著一個麵無表情的太監。二人正是錦州守將、之前駐紮在前屯的平遼總兵趙率教和充當監軍的鎮守太監紀用。另外三名將領,一是副總兵朱梅,一是前鋒總兵左輔,還有一個是參將金國奇,三人趁後金攻勢暫歇,從其餘三麵城墻趕過來與趙率教議事。   “聖上真是料事如神,若非聖上讓那幾座城的人提前撤回來,又給咱們送來一批糧草、火藥、炮彈,咱們現在可沒這麼好過。”手撫城頭的趙率教看著城下,對紀用說道,“不說火藥炮彈充足,單說那幾座城的工匠和軍械,都得落在東奴手裡,工匠可跑不過東奴的騎兵。”   “是呀,聖上確實料事如神,明見萬裡。不過也不稀奇,聖上乃是天子,自然得上天眷顧、祖宗庇佑。聽來傳旨的人說,皇上睡了一覺就得了上天的啟示,知道了許多咱們這些凡夫俗子根本不能知曉的天機,智慧大增,洞明燭照。皇上本就聰明天縱,這一來,恐怕諸葛孔明也拍馬難及啦。”   鎮守太監紀用滿口諛詞的贊美著自己的皇上“天啟帝”。   “哦?不知鎮守大人可否講一講,這上天啟示究竟是怎麼一會事?你我可都聽來傳旨的大人說了,皇上運籌帷幄,把咱們這的形勢和東奴的心思看得透透的,這才決定集兵固守。還緊急運來火藥炮彈,這不東奴就真來了。”趙率教轉頭看向紀用:“我還是覺得,皇上這是長大了,書讀的通透了,有了諸葛孔明那樣的真本事,無關上天之事。這老天爺要是有這般好使,這些年,咱們這遼東是怎麼丟光的?”   紀用被派到這來,實際上就是皇帝派出的內宮監軍,隻是名為鎮守太監,所以趙率教還是稱呼其為鎮守大人。   趙率教是真想聽,心中好奇之餘,也沒注意自己說出了遼東的丟人事。   自從聽了皇帝讓人口傳的那幾句話,趙率教就一直在心裡琢磨,皇帝究竟是什麼意思?   “時也運也命也”,意思是自己再也不用擔心以前的敗績被人奏本了?可也沒有滿意的意思;說知道自己是殺過韃子的忠臣猛將、相信自己能打贏,這又顯然是好話。自己當然是忠臣,可自己都不敢說自己是猛將:是殺過韃子,可在遼東,麵對東奴,敗逃的次數比殺韃子的次數多。   趙率教一直沒琢磨明白。   “將首”二字,趙率教初聽時很激動,過後細一想,都不知道皇帝為什麼會提起自己,還讓人給自己帶話。是為了激勵自己賣命死守?可從堅壁清野、集兵固守來看,又明顯不像,明顯是英明之相。   朱梅、左輔和金國奇也是好奇。他們自然知道紀用作為魏忠賢的親信內官更容易知道宮中的消息,所以雖沒有如市井好事之徒一般失態的往前湊,卻也在旁邊露出了傾聽之態。   “趙大人,皇上有運籌帷幄的真本事不假,皇上原來不就關注邊事?但這上天啟示也是真的。是皇上自己親口說的,得了‘天啟’,此事千真萬確。皇上事後還召見了九千歲和諸位閣老,雖沒有對九千歲和閣老們細說,不過想必是已經能知過去未來,今日之事便是明證。咱家可提醒趙大人,真話告訴了大人,大人以後說話,可得注意著點,千萬莫要亂猜測。”紀用嗓音尖細,說話慢條斯理。   “‘天啟’之事乃是宮中之事,本不是咱家這個奴婢應該亂說的,不過與大人共事這許久,咱家佩服大人的忠勇,既然咱家知道了,就冒著風險告訴大人,大人莫要不當一回事。”   貪利的習性改不了,朝野早晚會傳開的事情,紀用還是習慣性的拿來賣著人情。   “鎮守大人說的是,想必是上天庇佑我大曌。”趙率教順著紀用的話說道。   趙率教再粗豪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犟,否則就不是犟,而是傻。   “好教趙大人得知,皇上不但運籌帷幄,而且還要親自練出一支天下強軍。此次東奴退去之後,趙大人可要好好操練一下你手下這些人,別到時候入不了皇上的眼,都得解甲歸田。”紀用是笑著說出這些話的。   其實皇上練兵這個事,所有知道的人,沒人真當回事,都以為皇上又想出了一個新玩法。   “哈哈哈哈,確實該如此,這幫兔崽子確實該好好操練一下了,咱不求勝過皇上親自練的兵,至少不能輸太多吧?要不然皇上要咱們這老軍伍乾什麼,不是養了一群廢物?”趙率教哈哈大笑,心裡也沒當真,話自然還是捧著說。   “不過鎮守大人,我這還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朱大人,左大人,金大人,你們也幫我想想。”趙率教想起了一件事,“咱們要不要像袁大人那樣,給東奴來一個假議和?多拖幾天是幾天。這大熱的天,多拖得幾天,東奴可比咱們難受得多。”   “嘶......嗯......議和不行,接著詐降可以。這一嘛,身份不對,將軍不是巡撫,更無朝廷詔命,說議和太假了,紅歹不也是一直派人勸降嘛。再說了,巡撫也無權擅自議和,袁大人,嘿嘿,咱們就不說了。這二嘛,怎麼打,怎麼守,怎麼騙,將軍自可臨機決斷,這是兵事。可是跟東奴議和,這可是國事,雖然是假的,傳出去也還是不好,朝中那些大臣,一張張嘴是什麼德行,大人不會不知道吧?尤其是那些言官,‘議和’二字落入他們耳朵裡......哼!”說到最後,紀用麵色陰陰,“袁大人如此做,隻怕未必有什麼好結果。”   “嗯......鎮守大人說的是,確實不可不防。”趙率教有點咬牙切齒,想起自己的過往,對紀用所說感同身受:   天啟元年,遼陽陷落的時候,自己獨力難支,並沒有戰死在城中,而是逃了出來,事後僥幸被免了死罪。後來過了兩年,韃塔爾虎墩兔部落劫掠,被自己捕殺了四人,結果與自己有隙的僉事萬有孚借機舊事重提,把當年自己敗逃之事又報給了王象乾。   虎墩兔部一向是受總督王象乾招撫的,王象乾覺得此事令自己失了顏麵,居然又將舊事報給兵部尚書董漢儒,要重新論自己的死罪以取悅虎墩兔部。若不是孫承宗求情,自己現在埋在哪都不知道,骨頭渣子都被蟲子嗑沒了。   “這些隻會耍嘴的狗東西!”念及過往,趙率教心中暗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朱梅三人也是微微點頭。朝中文官的德性是什麼樣他們也很清楚。   “那,咱們要不要提醒一下袁大人?”趙率教和紀用商量。   “嘁!袁大人豈是能聽人勸的?再說了,現在信使出去,若是落入東奴手中,反倒誤了袁大人的事。沒準袁大人能用假議和騙過東奴呢。”紀用白麵陰沉,哂笑著說道。   趙率教沒再堅持。   趙率教知道紀用是魏忠賢的人,魏忠賢似乎不喜袁大人,袁崇煥也討厭紀用和劉應坤這兩個太監坐鎮軍中,所以趙率教不好再多說。   “來人,再傳令叮囑一遍四門,讓他們仔細著,除非是值守的隊伍,否則任何人膽敢靠近城門城墻,立斬。”趙率教轉過身,“朱將軍,老左,金將軍,你們再巡視一遍各城門,一定要用咱們自己人。還是之前那句話,不是信不過新來的兄弟,隻是東奴細作厲害,你我小心無大錯。新撤回來的那些人可以跟咱們的人一起上城,城門必須得全用咱們自己的人,我和監軍大人再去巡視一遍城墻。”   “大人盡管放心,我等這就親自巡視,安排上熟悉的弟兄。”老將軍朱梅和左輔、金國奇轉身帶人離去。   “鎮守大人,咱們不來這假議和拖幾天,你說這援兵能來得及嗎?”趙率教還是有些擔心,不死心地問道。   “援兵?大人不會真覺得還會有什麼援兵吧?再說了,援兵又能有多大用?咱大曌這些年的援兵,哪個打勝仗了?”紀用負手看著城下占滿視野的後金軍營,手指一下一下叩著手背,尖細陰冷的嗓音刺人心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