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軍政(1 / 1)

日月燃明 螳刀乂三山 7493 字 2024-03-21

“老師,你本是中極殿大學士,朕命你領禮部尚書銜,參與機要。軍政諸部的事,老師以後要多替朕操心了。”   皇極殿上,王戰宣布了新的朝廷體製架構之後,緊接著就開始新的建製任命,一刻不等。   “老師以後就穿朕賜給你的蟒袍上朝吧。”王戰微笑著看著孫承宗這位老臣。   “微臣遵旨,謝主隆恩。”孫承宗叩首接旨。   聽到皇帝的任命,殿上群臣直感風雷撲麵,宛如強風灌入口鼻。他們都記得孫承宗的蟒袍是什麼樣式——那是坐蟒,與九千歲魏忠賢的一樣!   大曌蟒袍分兩種,一種是行蟒,也就是蟒紋盤繞在身上,與龍袍的區別就是前爪上隻有四趾,而龍袍是五趾,另外後爪變成了魚鰭狀;令一種就是坐蟒,遠比行蟒大得多的龍形蟒首以正視前方之姿態占滿整個胸前,華貴威嚴,異常醒目。約定俗成,坐蟒比行蟒尊貴一籌。   如今,孫承宗以中極殿大學士的身份,領禮部尚書銜,穿坐蟒蟒袍,掌軍政諸部,雖未明言為內閣首輔,實則絕不下於首輔。   在孫承宗進京一個月之後,皇帝終於在兩大文官勢力麵前明確了孫承宗的地位:閣老、軍政,著蟒袍,但是不領兵部尚書銜,而是禮部尚書銜。   想到前麵皇帝兼任兵部尚書之舉,所有人都明白,從此之後,軍權永遠要握在皇帝手中了,兵部尚書隻能是皇帝兼任。   其他幾位閣老聽了這個任命,隱隱約約的都有一種感覺:從此以後的大學士,恐怕更近於國朝初期的地位了,而不是國朝中後期近於宰相的地位。   六十四歲的孫承宗起身之後沒有再多說什麼。師徒二人之間已經不需要說太多,皇帝知道老師一定會支持自己,老師也一再從萬歲山和西苑那裡得到超乎想象的驚喜,決意全力支持。   孫承宗已經與皇帝學生將《華夏先賢誌》和《華夏英雄誌》定稿刊印,剩下大部分時間在幫皇帝學生完善軍律、操典,也經常到萬歲山與皇帝學生在一起。雖然王戰一直沒說如何安排他,也沒說過太多細節,但關於朝廷體製、文武並重的大方向還是跟他探討過的。他此刻略一轉念就明白皇帝學生現在如此安排的意圖:一方麵以曾經督師薊遼的威望在皇帝的支持下協調軍政諸部,協調諸部與邊軍,一方麵以閣老的身份調和文武,畢竟自己是文臣出身,在東林也有威望。   最後,還有一點孫承宗有所猜測,但不是十分確定:自己這個皇帝學生應該還是想少用嚴酷手段,還是想給群臣一個機會。皇帝總是尊敬地稱自己為老師,自己可以居於皇帝和百官之間,以皇帝現在的英明決斷,調和可能談不上了,但至少可以幫助皇帝去說服爭取朝臣和士林,進而影響地方士紳商賈,順利改良,少生殺戮。   想到這裡,孫承宗內心暗自長嘆。自己的信是發出去了,不僅自己,上個月十二之後,朝中許多人都往家鄉寫了信,隻是,江南那些人針砭朝廷乃至於皇帝已經成了習慣,就像顧憲成、李三才之流,他們的門生、族人、親朋能領會皇帝的苦心嗎?最致命的是,能認清如今的形勢嗎?那信中的內容又是什麼?若是以為當今聖上還像萬歷爺一樣,恐怕......唉......   魏忠賢在一旁麵無表情,內心實則已經起伏不定。自從在皇帝麵前痛哭流涕卻沒能阻止皇帝召回孫承宗之後,孫承宗會成為閣老這種結果,他已經不覺得意外了。   他意外的是,皇帝把孫承宗、李邦華、劉宗周、袁可立之流都召了回來,卻對自己沒什麼表示,更沒有什麼變動,黃、李、施、張幾大閣老也都不做變動。崔呈秀雖免去了左都禦史的職銜,但是實職尚書卻沒變,這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真的要兩幫人齊心為國?他想不太明白。   而令他更心驚的是,觀皇帝近兩個月的所作所為,孫承宗此次入閣,自己恐怕再也難以如往日一般耍手段撼動。到現在自己也不知道皇帝是如何知道的那麼多的,自己遍灑眼線,還是沒有找到皇帝的消息來源,也沒有找到皇帝讀其書的那位教諭。但這些都不重要了,眼前的現實就是皇帝如同在九天之上俯視天下,大事小情、細節弊端都是了如指掌,每一個決定都是深思熟慮,別說是自己這個大字不識一籮筐的,便是那些狀元、榜眼出身的大臣也一樣是無可辯駁。   “短短兩個月,皇帝怎麼就這樣了?”不解、恐懼、懊悔、不知所措諸般情緒忽上忽下之中,魏忠賢不禁想起了昨天黃立極說的話,“觀聖上近兩月之所言所為,舍‘天生聖人,生而知之’再無可解,如此,我等追隨聖意、盡心輔佐尚嫌能力不足,安能再做他想?魏公,我等今後,唯有一心輔佐、盡心做事一途”。   ......   昨日接到大朝會的消息後,魏忠賢就召來黃立極密談,將自己的種種擔憂和一些隱約的想法說給了黃立極,當時黃立極略一沉吟便說出了上麵幾句話。   魏忠賢雖然是個文盲,卻絕不是個傻子,由市井到朝堂,從無賴到九千歲,聽了黃立極的話他便明白,黃立極這應該是想了好久了,怕了。   此時他再回想品味起來,愈發忐忑。也難怪,眼前的皇帝沒有顯出任何惡形惡狀,卻不由人不害怕,那是麵對俯視蒼生者的不由自主的寒意。   他打定主意,等散朝後一定要和黃立極再談談,聽聽他是什麼主意,把幾個乾兒子也找來商議商議。李邦華、袁可立掌管都察院,孫承宗又成了閣老,徐光啟、劉宗周這幾個從不肯正眼看自己的東西皇上也必定有安排,這樣下去,真的隻是一心輔佐、盡心做事、齊心為國就行了?   魏忠賢無法相信,也便無法抑製的想到了客氏,瞬間,後背的內衣打濕,盛夏的天氣,身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比自己還是粗使太監時的冬天還要冷。   他不知道,剛才跳出來提出廷推的劉詔心裡跟他一樣的冷,還有崔呈秀、梁夢環......   施鳳來、張瑞圖兩位閣老心中雖沒有那麼冷,但也有類似的心情。   都是千軍萬馬中考出來的人精,都能看明白眼前的形勢,也就都知道近兩個月皇帝根本沒有草率的決定,而一旦決定了就不是殿上群臣能夠更改的,剛才劉詔廷推之議的結果就是例證,稍遠一些的則是上個月皇帝寧可發中旨也要將田賦新政昭告天下百姓。但是他們都沒有魏忠賢那麼恐懼,聖上一怒,九千歲終究還是家奴,自己可是進士閣老。也因此,他們已經開始琢磨如何與孫承宗相處了。   作為內閣首輔,黃立極想得更深一些,也再次確定:皇帝所說的齊心為國是真的,既然如此,再行黨爭就是取禍之道。以後再要進言,必以國家社稷、萬民福祉、邊關爭勝為要。不可單純詆毀人品,那將是現在的皇上最討厭的。   李國普倒是沒什麼太大波動,他想得很清楚,魏忠賢重用自己是不假,但自己一向不肯幫魏忠賢害人,如今皇帝勵精圖治,不喜黨爭,隻要自己沒有行差踏錯,秉持忠心,如果東林那邊有人不開眼,沒有實據卻要發起彈劾趕走這邊的人,恐怕倒黴的是彈劾者自己。   總之,身居內閣,與崔成秀那樣插手具體事務的顯然有所不同,故而幾人都不是很擔心。   ......   “茅元儀,朕任命你為參謀部右侍郎。”對孫承宗的安排之後,王戰金口玉牙再吐風雷。   “謝聖上隆恩......”茅元儀強抑激動,叩首拜謝。   茅元儀當然知道皇帝要啟用自己,隻是沒想到,皇帝居然直接讓自己成為了右侍郎,與去年的袁大人一樣。   他本已經注意到,到了京城就被孫承宗請過去的這些人,隻有自己和畢懋康、張春被孫承宗帶著去了萬歲山軍營,還去了軍營後麵的工坊,聖上還親自告訴了自己等人“保密條例”,顯然,自己的前途就在軍伍方向,但是怎麼也沒想到,前途會如此遠大。   他不知道的是,其實王戰在參謀部人選上比較屬意於袁可立,更想讓他在侍郎位置上多乾幾年配合袁可立——袁可立在登萊任上主動出擊,反攻遼東半島,實在是近年來大曌邊關兵事中少有的一抹亮色。   無論袁可立知道多少《步軍操典》、《參謀大略》中的理念,在王戰看來,至少他的主動進取是非常可取的,現在的大曌非常需要這種精神。有能寫出《武備誌》的茅元儀配合,有自己這個皇帝的掌控,參謀部尚書一職,袁可立再合適不過了。可是自己想建立南北督察院,又覺得袁可立這個清廉的孤臣最合適。所以想來想去,還是把對大曌百官的都察放在了首位,隻好做了現在這樣的安排。   “以後贊畫改稱為參謀。兵部職方司測繪的天下輿圖會給你們一份,參謀部要據此製定出針對不同敵人、不同地理、不同季節、不同氣候的作戰方案,預判可能發生的戰事,以後錦衣衛得到的與此相關的情報也會給你們一份。以後大曌各部軍兵都要進京接受朕的輪訓,你參謀部也要培訓隨軍參謀。隨軍參謀歸參謀部調配,職責是協助主將陣前決策,但是你要記住,隨軍參謀可以提出各種建議,但無權乾涉主將的最終決定,除非主將造反。”王戰堵住了茅元儀接下來可能的致謝言辭,直接步入正題。   “微臣明白。”茅元儀連忙回應皇帝。   “萬歲山你也去了,朕新編的《步軍操典》、《參謀大略》你已經看到了,過幾天軍中開辦第一期軍官夜校,到時候就用這兩部書為教材,朕親自講解,你也來聽,有什麼想法可以與朕和老師、還有新軍中之人共同探討。若是有理,可以集結成冊,一並在軍中講解,若是大家都認可,朕便收入下一次印刷的《步軍操典》、《參謀大略》中,替換舊版本。”   “朕的事情多,第二期以後可能要由你來主講。”王戰又將講課事宜預先滲透給了茅元儀。   “微臣領旨,微臣必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依聖上指點,憑一生所學,效力軍中,匡扶大曌。”茅元儀聲音中抑製不住的激動,心中更是明了:   “軍官夜校,聽名字就知道,這是培養軍中將領的。皇帝讓自己去那個軍官夜校與新軍將領一起聽課,那從此以後就是貨真價實的天子門生,比進士這種所謂的‘天子門生’可強多了,這可是皇帝親自授課。自從自己懂事起就有心於遼東兵事,每每想起建州東奴之兇殘忘恩,胸中都是怒火中燒,今日得明主揀選,不但授以右侍郎之職,更讓自己為今後的武將講解軍事謀略,這是何等信任,何其榮幸。今年自己才三十三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於鄉野泉林再次被征召於朝堂,豈非壯誌將酬?”   他內心的激動,群臣都看得出來,看著他,許多人也都露出羨慕的眼神。   他們都明白,兩個月之前的“天啟”之後,不管是什麼原因,皇帝已是脫胎換骨無疑。如今勵精圖治,重視實乾之才、重視格物實學,有誌於邊關兵事,更親手練出了連孫承宗、滿桂都承認的強軍,誰若是能在皇帝手下於邊關兵事之上有所建樹,將來必定是封侯拜相。而茅元儀才三十三歲,這個年齡成為右侍郎,上麵還沒有其他長官,簡直是一步登天。更何況,茅元儀原來就曾是孫承宗的幕僚,同赴山海關外,而剛剛皇帝讓孫承宗穿蟒袍上朝,皇帝還將親手所寫的兵書相授,貨真價實的天子門生啊,將來茅元儀入閣幾乎是板上釘釘。   對於茅元儀的一步登天,幾位閣老倒是麵色如常。   半生風雨,他們見慣了朝堂變幻,如今皇帝這番安排,並不出意料之外。皇帝親自練兵已經兩月有餘,自從上個月十一見過了皇帝所練的精兵,皇帝練出的兵有多強悍他們都有了最直觀的感受,自然明白,從此以後皇帝所為萬難更改。而且孫承宗和張春回朝已經一個月了,皇帝並未安排具體官職,也沒有對閹黨這邊采取什麼行動,顯然皇帝所說“齊心為國”不是說說而已,隻要此後不再行差踏錯,無需過於擔心。   閹黨那邊的言官卻是搖唇鼓舌慣了,有些不免露出嫉恨之色,隻是想想皇帝這兩個月的表現,終究是不敢信口開河。皇帝已經有言在先,要想彈劾,被彈劾者的罪名或是屍位素餐、或是貪贓枉法,否則單從道德品性上彈劾便要被亂棍打死。雖不是十分相信皇帝真會打殺言官,但皇帝在諸多事情上展現出來的英明還是讓他們戒懼。沒有十足的證據做釘子,連比較具體的事例都沒有,隻能像以前一樣單純從道德層麵攻擊,他們已經不敢隨意揮起錘子。   看著充滿激情的茅元儀,想起茅元儀這些年的起伏生平,王戰也暗暗點頭:自幼博覽兵、農之書,長成便遊歷九邊,觀察邊塞形勢,對邊塞雄關要隘了如指掌,隨手就能畫出九邊關鍵之處的地圖,因此曾經被楊鎬招募為幕僚。奈何楊鎬自大,終至大敗。他著成的被彼世譽為軍事百科全書的《武備誌》一書,已於天啟元年刊行,刊行之後名聲大噪,為孫承宗所看重,再次用為幕僚。他與孫元化、袁崇煥、鹿善繼一起考察山海關內外,協助孫承宗謀劃,在孫承宗收復九城四十五堡之後,因功升為翰林院待詔。天啟五年十月,孫承宗被排擠之後,他也在天啟六年告病南歸。如今他被自己提拔為侍郎,雖然年輕,但在軍事上的閱歷卻並不少,而且被自己再次啟用,必將更加充滿鬥誌,最後還有自己引路、把關,就算不如袁可立,問題也應該不大。   皇極殿內最不安的就是魏忠賢和崔成秀,還有他們下麵的一些死黨如王體乾之輩,內心都是驚懼不已,各自掀起了謀算。   事實上王體乾是司禮監掌印太監,位在魏忠賢的秉筆之上,但是他在看到了客氏的威力之後,毫不猶豫、毫無怨言的在行事中主動居於魏忠賢之下,甘為走狗,可謂是狡猾至極。如今,他自然不會看不出朝堂的風雲變幻。   “參謀部?一聽就是幫著將軍出謀劃策的。之前朝廷就有贊畫,如今升格獨立為一部,觀天下輿圖,收錦衣衛情報,對天下戰事做出預先謀劃,絕對的軍機重地。如今茅元儀執掌參謀部,孫承宗以禮部尚書兼大學士,入閣參與機要。幾年前就傳說孫承宗要帶兵清君側對付自己,如今皇帝這般安排,這可如何是好?徐光啟、王徵之輩還沒有安排,若都是這般要職,這,這......”茅元儀被任命為參謀部右侍郎之後,魏忠賢心中念頭翻滾,恐懼無法抑製,蟒袍後背不知不覺已經濕透。喉頭發乾,嘴角微動,不自覺地咽下了一口又一口唾沫,鼻翼兩側的法令紋在牽動之下如同兩條蜿蜒的小蛇。   “皇上若是這般英明下去,有些事情是早晚會知道的,到了那時,九千歲恐怕自身難保,看來應該早作打算了,否則難免沒個好下場。九千歲這棵大樹乘不了涼了,還能靠誰呢?皇上?這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皇上缺銀子、缺軍餉啊!有了.......”魏忠賢恐懼之時,一旁的王體乾心裡也在暗自念念叨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大驚小怪的盤算之中,眼角飛速掃了一下劉若愚,暗自籲出一口氣:   “這回必須得出血了——不行,出血不行,得割肉!”   想到割肉二字,王體乾心中又是一陣肉疼:白花花的銀子啊。   禦座旁的太監念頭翻滾,禦座對麵的崔呈秀卻看似麵色如常。隻不過,隻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中掀起了多大的驚濤駭浪:“原本打算這次寧錦大捷之後能執掌兵部,這也是九千歲的意思,卻不料皇帝之前說要清修,立了規矩,除了前線參戰之人,一律不作變動。上個月接見袁崇煥的時候,皇帝更是直接兼任兵部尚書,徹底斷了念想。如今皇帝卻又改易朝廷體製,設立新部,任命新官,這哪裡是不作變動?這明明是讓現有朝廷官員不得升遷受賞、不得變動。”   想到這裡,他的心中寒意大作,額頭迅速冒出大片汗珠,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無意識地掐動著。這是他很少出現的小動作,隻在當年投靠魏忠賢之前,被彈劾的時候出現過。   魏忠賢這邊的人緊張不已,新被王戰召回朝中的徐光啟、李邦華等人雲淡風輕,早先朝中殘餘的東林那邊有些人卻是喜形於色。顯然,黨爭成性的他們還並沒有完全明白皇帝的真意,他們隻看到孫承宗、李邦華、徐光啟等人原來的傾向,隻以為朝堂要一朝變天,卻有些選擇性的忽略了皇帝之前對東林大佬的嚴厲指責。   “狹隘!”看得出來的、看不出來的,下方群臣諸般表情都落入眼中,目光掃過其中喜形於色的幾人,王戰暗下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