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琊那邊亂套的時候,下邳這邊還和平時一樣寧靜。正值二更天。 但是立香睡不著,有點迷糊地起床。 “怎麼啦禦親?” 刑部姬的圖像適時出現。迦勒底的時間與第五根源地差不多,淩晨1點。雖然看不到外麵的樣子,所有人還是遵循著本來的作息時間。 在迦勒底的夜晚,管製室其他工作員分成四組,輪流值夜。達·芬奇和刑部姬是兩人輪替,所長戈爾德魯夫正常休息。 今晚本該是達·芬奇值夜,但是刑部姬硬是跟她換了。韋伯布下結界後靈體化,修瑪在另一個房間睡覺。 如公主所料,她得到了和立香獨處的機會。雖然管製室裡還有三個工作員,問題不大。 “隨便走走。” 立香答著話,出了屋,去院子裡透氣。 可惜這地方不是現代,今晚又看不到月亮,院子很黑,不適合走動。 但是立香卻看到有人提著油燈在走來走去。仔細一瞧。 “修庵?” “嗯?啊,立香大人,您醒了。” 確實是修庵,快步走來。聽語氣,這孩子在強打精神。 立香沒想到這個時間能看到他。 “你這是……” “我在打更啊。” “打更?有這個必要嗎?” “嗯,今天陶大人要求的,讓我與燕兒姐輪番守夜。還說要我們跟住幾位大人,務必小心侍奉。” 修庵打了個哈欠。 “難道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立香大人?” 立香笑了笑。 “叫我立香就好。” 修庵連連擺手。 “這哪成啊?怎麼能不帶尊稱呢?” “禦親就是這個性格啦,不喜歡拘謹的。” 刑部姬忽然開口,給修庵嚇了一跳。但他很快鎮定下來。 “抱歉抱歉。刑部姬大人不要突然嚇我啦。” “總之你如果想叫,就叫禦親立香哥吧,聽著還親切。” “呃……” 修庵的小眼神瞄著立香。見立香點頭,他期待的樣子變成如釋重負的表情。 “哎呀,那可太好了。我其實一直期待著能和立香哥好好聊聊呢!” 這話一出口,刑部姬知道自己作繭自縛了。 接下來,她好不容易等到的獨處機會,變成了立香和修庵愉快談天的時間。 * 在門外的臺階上坐著,立香問起了修庵的出身,才知道他和燕兒出身益州的成都。 說到益州,那裡地勢極為險峻。山嶺與盆地,道路錯綜復雜。如果沒有當地人指引,外來人很容易迷失方向。當年劉備也是得了張鬆的獻圖,才順利領軍入川的。 所以不難想象,這姐弟倆逃出成都來到中原,一路上有多麼艱難。 修庵和燕兒雖是孤兒,靠著幫人打下手掙點小錢,也算過得去日子。之所以要逃離成都,是另有原因。 “那邊鬧鬼鬧得厲害,”修庵說,“已經有好幾次鬼傷人的事了。我和燕兒姐還親眼見過鬼,連官府都無能為力。” “這麼嚇人啊。” 立香表麵上驚訝附和,心裡想這肯定和韋伯說的是同一個事。隻是沒想到會這麼危險。 之前曾提到,根源地的人都是聖杯魔力的造物。如果以三次元的標準看,造物毀滅後,其殘餘形成的東西基本都沒有思維。僅僅依照造物原本的行動模式在繼續行動,也有可能是無規律的行動。 本以為鬼的出現是偶然現象,居然會集中在某個地方。若是韋伯聽了,大概會想去調查一下吧? 諸葛孔明去成都搞調查,其實也合理。 “可不是嘛。” 修庵露出劫後餘生的表情。不過看他這模樣不像後怕,倒有點開心。 姐弟倆跟著一支車隊逃走,出發時有三十餘人。但是道路險阻,途中又兩次遭到山賊襲擊。走了十幾日才到荊州地界,新野附近。車隊僅剩五人,一輛車。 偏偏這個時候第三次遇到山賊。姐弟倆以為這次徹底完蛋了。 但是。 “那些人雖然是山賊,卻對我們很好呢,送了很多吃的。” 就像說書人在情節轉折時話鋒一轉似的,修庵升高了嗓音,滿臉興奮。 立香掏了下耳朵。 “是嗎?那就不是山賊了啊。” “我也這麼想,但他們說自己就是山賊。領頭的也是大哥哥,比立香哥還大些,俊朗又帥氣,身上還有漂亮的花紋!” 花紋,應該就是紋身刺青吧? 這個發現讓立香眼前一亮。自稱山賊卻接濟困苦之人,想必有著俠義心腸。 而且更重要的是,漢朝時刺青並沒有流行,主要還是一種刑罰。中國古代流行刺青,基本是從宋朝開始。 所以這個山賊頭領恐怕不是漢朝人。換言之,是從者的可能性非常大。 你問立香為啥知道這個?因為迦勒底以前就有個號稱浪子,滿身刺青的青年。 “新野啊……” 立香念叨著。他對古代中國的地圖不太了解,但《三國演義》還是讀過的,大概知道新野的位置。總之就是離下邳非常遠。 不過這個從者應該爭取一下。堅稱自己是山賊,明顯是與朝廷,或者說與曹操作對,幾乎可以肯定能拉攏過來。 但這個想法剛出現在立香腦海中,就被另一個想法沖得七零八落。 對啊,自己是來毀滅根源地的。就算是從者,待上幾個月,也會對這片土地有感情。願意幫助困苦的路人就是最好的證明。如果是中國出身的從者,那更是如此。 人家會加入迦勒底一起毀滅世界嗎? 一想到這個問題,立香有點頭疼。半夜起床本來就精神不振,這會兒不知是倦意還是煩躁的情緒,正逐漸填充在腦子裡。 特別是還看到了修庵那個關心自己的表情,罪惡感又出現了。 這孩子千裡迢迢跑到徐州避難,剛過了幾個月安生日子,又要被卷入戰爭。 立香這些心理,修庵不懂。 “立香哥,你怎麼了?” 他隻覺得立香可能不舒服。立香拍拍臉。 “沒事,困但是睡不著,老毛病了。” “那可不好。睡不好覺,就沒法好好乾活。” “沒事,我習慣了。謝謝你啊。” 收下修庵的關心,立香覺得還是有必要旁敲側擊一下。 這也是為了認真對待人家的好意。 “修庵,你知道我們為什麼來下邳嗎?” “不知道。” “因為徐州將有大難臨頭,我們是來幫忙的。” 修庵想了想。 “大難,莫非是那個曹操要打過來?” “你知道這些事?” “當然啦,城裡早就傳遍了。說當朝丞相挾持天子,發號施令。有不從的,就要帶兵去打。之前還聽說曹操和北邊的人打起來了。” 所以徐州百姓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啊,或許是陶謙做過工作吧。 不過這一點可能暫時不需要擔心。睡覺前韋伯和立香說過。 無論事實如何,曹操畢竟名義上是奉天子之名征討,必須師出有名。不能隨便給陶謙扣個窩藏重犯的帽子,就帶著大軍殺過來。 他還沒有掌握準確消息,所以才會派夏侯兄弟來打探。隻要陶謙死不承認,曹操就不能以此為名開戰。 接下來嘛,估計會想辦法找借口。反正打是一定會打的,就是時間問題。 按照韋伯的預測,應該會有至少十天的準備時間。 不過話說回來。 “你居然直呼丞相的名字啊。”立香笑了下。 修庵滿不在乎地揚頭。 “哼,他算什麼丞相。不過是借著皇帝的名頭,強迫別人服從自己。是個壞人吶。” “可這個壞人說不定就要打到徐州來了。你怕不怕?” 立香問話的語氣有一半是玩笑,另一半算是試探。 但修庵果斷作答。 “不怕。因為立香哥你們要幫陶大人打曹操吧?我想跟著立香大人!” 出乎立香意料的話,讓他徹底愣住。 一直不出聲的刑部姬趕緊勸說。 “別胡鬧了小鬼。你不怕死啊?” “怕死。” “那你還……” “但我就是想跟著立香大人。”修庵揮著拳頭,“沒事,真打仗了我就躲起來,還能幫大家治傷,打雜。我能做很多事,燕兒姐也是!” 立香苦笑道。 “咱們才認識兩天,你怎麼就認準我們了?” 修庵笑著摸摸鼻子。 “因為我覺得立香哥你們很勇敢。” “勇敢?怎麼看出來的?” “之前,曹操在北邊打了勝仗的消息傳到這裡,陶大人身邊當天就走了好幾個人。他們說曹操下一個目標就是徐州,陶大人又有些倔強,留在徐州就是等死。但是立香哥你們卻主動投奔陶大人,這還不勇敢嗎?” 其實戰況一旦不利我們也會跑的。當然這話現在立香沒法說。 他還想勸勸修庵。 “戰鬥可不是兒戲。不管你怎麼想象戰鬥的殘酷,都無法和親身經歷相比。你還是安心躲在城裡吧。萬一破了城,應該也不至於喪命。” “對,就是這個!” 修庵拍著手,雙眼發亮。 “我就是向往立香哥的生活,你們一定經歷過許多大事,我能看出來!我也想和你們一起走南闖北!” 立香又一次苦笑。 “你這性格怎麼養出來的?以前不是還和姐姐一起平靜生活嗎?” “嘿嘿,有個事,立香哥千萬別跟燕兒姐說啊。” 修庵神神秘秘地靠近立香。 “其實我一直覺得在成都的生活挺無聊的,從成都逃出來也是我的主意。這一路雖然顛簸又驚險,但我覺得這才是我向往的生活!特別是遇到那個山賊老大以後,我感覺像他那樣自由自在地活著,實在太棒了!” 敢情這小子是打骨子裡有股風啊,注定不會平靜下來那種。 正所謂亂世出英雄,有的人生來就是要在亂世中闖蕩的,治世不適合他們。就如那群星璀璨的三國時代。 數不清的人物懷揣著理想抱負,投身亂世的旋渦,用雙手去抓住想要的東西。 無論結局如何,每個人都在歷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記和名字。不以成敗論英雄,他們隻是在亂世中活出自己想要的樣子罷了。 現在麵前就有這麼一位。立香忽然來了興趣。 他想看看,如果修庵真的跟隨迦勒底到最後,會發生怎樣的變化。這或許可以成為今後對待根源地住民的參考。 不過這不是自己要想的問題。 聊得太多,睡意襲來。他告別修庵,回去接著睡了。跟修庵說了很多心裡話,立香這睡眠質量也高了不少。 如果不是有人打擾,他可能會起來得晚些。 第二天天剛亮,幾個兵士匆匆來到館驛,請立香等人速去衙門,陶謙有要事相商。 等到了府上,立香三人看到了已經披掛的臧霸孫觀,還有麵色凝重的陶謙。 問問發生什麼事,立香一下子就傻眼了。 “曹嵩遇刺,已經身死。” 陶謙沉重地說。 * 差不多同一時刻,洛陽皇宮朝殿。 今天的早朝剛剛結束,大臣們紛紛走出大殿,還在不停交談。主要是早朝上曹操提了個事。 夏侯惇連夜趕回洛陽報告,曹嵩遇刺,死於自家房中。曹操反復強調,這是陶謙差人所為,要求發兵徐州。 朝會上,有些大臣極力反對。事情才發生不到一天,就匆匆得出結論,還要以此為由興師,實在不妥。應該召陶謙進宮問明原委,給他一個申辯的機會,然後徹查此事。如果屬實,再問罪也不遲。 可惜他們不知道,發兵徐州是天子與曹操早就定好的,根本不存在商討的餘地。 最終,打徐州的事就這麼定了。那些反對的大臣愁眉苦臉,不明白天子想要乾什麼。 等他們都走利索了,殿內隻剩曹操與天子,還有天子身邊的少司命。這女人仿佛背景似的一動不動。 天子開口道。 “丞相,夏侯將軍可曾打聽到迦勒底的消息?” 曹操一低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回陛下。陶謙雖不承認,但以臣之見,迦勒底必在下邳城中無疑。” “甚好。攻下徐州,捉拿迦勒底,一氣嗬成。切記,迦勒底禦主務必生擒。” “臣,領命。” 但是,曹操沒有馬上走。 “陛下,臣有一事鬥膽請教。” “丞相請講。” “迦勒底,究竟是何種人?如何成為災禍?” 天子微微靠後,垂下的冕旒搖擺著。曹操抬頭瞥視。 果然感到天子的目光有了變化。 “此事不需丞相費心。迦勒底乃禍國殃民之眾,雖寥寥數人,放任不管,其禍將甚於黃巾。” “既如此,何不就地處死?” “從者姑且不論,禦主乃稀有人才。循循善誘,可為朕所用,僅此而已。這樣回答,丞相可滿意” “臣明白了。還望陛下恕臣無禮。” “無妨。若有疑慮,盡管向朕發問便是。朕可不希望丞相帶著疑慮出征,去吧。” “是。” 該問的問了,曹操輕快地走出大殿,又走出皇宮。 僅此而已,嗬嗬。 來到外麵的曹操立刻卸下了在天子麵前的謹慎表情,冷笑兩聲。 說來說去,天子還是沒有解釋迦勒底如何成為世界災禍,留著禦主這事也值得商榷。 “問題不小啊。” 曹操自言自語。但現在的他也隻能懷疑,還沒有繼續探求真相的資本。 總之先出兵吧。剩下的,就在戰鬥中慢慢摸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