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下邳家中的陶謙,馬上就要麵對一個糟糕的現狀。 傷員,兵力不足,武器不足,這事比這些問題還要棘手。 就是陶謙手裡這篇檄文。 寫滿了揭露迦勒底“罪行”,聲討迦勒底的內容。稱徐州有如此大難,皆因迦勒底在此。 沒錯,全文說的都是“迦勒底”,而不是什麼柳洞山方士。字裡行間透露著迦勒底有意隱瞞真名,圖謀不軌的氣息。 這樣的檄文,街上已經不計其數了。不必說,這是城中的曹軍細作所為。隻等陶謙從彭城敗退,就一齊發出來。 在古代,想要查出隱藏在人群中的細作十分困難,更不用說陶謙對這方麵很不在行。 所以事情變成這樣並不算出乎他的意料。重壓之下,人們出現情緒波動在所難免。就連他聽到迦勒底這個名字時也驚了一陣。 那麼麵前站著的臧霸和孫觀會有什麼反應,也就不難猜測。 “百姓已有怨恨之聲,”臧霸說,“皆言大人不顧百姓死活,引火燒身。” 是了,這就是曹操的目的。 既然不能離間陶謙和迦勒底,那就煽動百姓便是。什麼都不知道的百姓很容易被忽悠。等到下邳戰事一起,更不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事。 “兵士之間也在議論。”孫觀說,“此事還望大人盡早決斷,久必生變。” 陶謙放下手裡的檄文,把它鋪在案上,又看了一遍。 緩緩說道。 “二位將軍,對此有何見解?” 臧霸和孫觀對視一眼,就像看鏡子一樣看到了愁眉不展的臉。 臧霸先說道。 “或許,曹操所言不假。那些方士真的隱去真名,靠近大人,恐怕別有用心。” “即便是誠心投奔,”孫觀說,“有呂布在,迦勒底也束手無策。如此,交出他們才是唯一出路。” “別有用心……嗬。” 陶謙笑了聲,端正坐姿。 “老夫且問二位將軍。二位與修瑪比,如何?” 兩人又是對視一眼,異口同聲。 “遠遠不如。” “那老夫與軍師比,又如何?” “這……軍師才智,勝過大人。” “既如此,若迦勒底強取下邳,我等可有辦法應對?” “呃,沒有。” “是的,沒有。然老夫所言之事並未發生。二位以為何故?” 說到這裡,臧霸低頭不語了。 這幾天修瑪和韋伯的表現已經超越了常人的理解範疇。就算是天兵天將下凡,估計也就這樣了。 他們要反,不可能等待時機。甚至說那天在下邳城外直接殺進來,兵士們也沒轍。 但孫觀還是搖頭。 “大人,這不是一回事。” “是一回事。” 陶謙立刻回答,咳了一聲。 “曹操容不下老夫。天下諸侯,凡不從曹操者,必為其所害。這與迦勒底無關,隻不過提前些日子罷了。” “可是……” 孫觀正要再爭辯幾句,有兵士匆匆進來。 “大人,軍師和立香大人求見!” 這讓孫觀止住了想說的話。二人向陶謙行禮,就此告退。 他們從府衙的後門出去了。這個時候跟迦勒底的人見麵,怎麼都覺得尷尬。 * 等二人出去,陶謙才讓那兵士把立香和韋伯帶進來。 這次拜訪是戈爾德魯夫的命令,也是韋伯的建議。 不得不說曹操這手玩得有兩下子,選擇陶謙兵敗這個時機,正是恐慌氣氛最重,疑心也最重的時候。 現在可以確信,曹操的目的是活捉迦勒底,或者說是活捉立香。如果隻是單純的剿滅,沒必要這麼搞。 一紙檄文,釜底抽薪。再不主動找陶謙聊聊,迦勒底怕是在下邳一天都待不下去。 來府衙的路上,戈爾德魯夫,達·芬奇,立香和韋伯不停地討論著應對的言辭。 結果進了後堂,他們發現這些全都用不上。 “老夫的想法不會改變,還請諸位繼續協助老夫。” 陶謙說罷便笑了笑。 “哦,現在應該說……迦勒底,是吧?” 看著這個慈祥的老頭子,立香真的是徹底糊塗了。 “陶大人,雖然很感謝您的信任。但是……但是……” “你覺得,老夫是在盲信?” 何止是盲信,簡直有點病急亂投醫的意思了。 在這亂世,一個思維正常的領導者,任何時候考慮的都該是自己的土地和人民。老百姓在亂世隻想活下去,誰對他們好他們就跟誰。同樣的,誰對他們不好,他們就會反叛。人被逼急了什麼都乾得出來的。 當百姓開始對那些外來的家夥產生不信感時,就算領導者再怎麼想繼續任用,也該暫時把他們撤下來。否則繼續下去,引起民怨,再加上戰爭這個大號的火藥桶。或許不等曹操打過來,城裡就會先亂套。 陶謙這個做法,已經不是像不像陶謙的問題,而是他根本沒有作為一個亂世諸侯最起碼的判斷。 這是讓立香,讓韋伯無法理解的決定。 病態,完全可以用這個詞來形容。這就是一種病態的信任,仿佛迦勒底是他上輩子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 韋伯直言不諱。 “大人如此做,恐怕會激起百姓更多不滿。” 陶謙笑道。 “的確。但隻要擊退曹兵,百姓便不會有怨言。” “可,在下實在沒有把握。若勝不得曹操……” “勝不得,便是老夫天命已盡,僅此而已。” 這哪像個亂世諸侯說的話?韋伯搖著頭,是學生早早放棄思考時他露出的不滿樣子。 “大人,至少要把後路考慮好啊。若下邳城破,向南逃走便是。” “軍師的意思是去江東?” “對,江東……” “不必考慮此事了。其實,今早老夫收到了臨淮郡的消息,江東已亂。” 立香皺眉。 “亂?什麼意思?” “老夫在江東有些眼線,幾日前他們盡數過江,逃回徐州。說是江東多地惡鬼橫行,四處傷人,已經陷入大亂。恐怕無法恢復。” “惡鬼?” 多麼熟悉的詞,還有熟悉的場景。韋伯連忙多問了些細節。 最後確信,這和益州發生的事如出一轍。毫無預兆出現了鬼,攻擊性極強。 這或許已經不能用偶然事件來形容了。而且,怎麼這麼巧? 就趕在迦勒底背水一戰時發生,簡直像是有人在故意切斷退路一樣。 “軍師?” 見韋伯似乎陷入沉思,陶謙叫了他一聲。 韋伯淡定地推了推眼鏡。 “是在下走神了,大人。” “無妨。那麼,軍師接下來若無安排,不如就此商量一下退敵之計如何?” “如此甚好。” 是得好好琢磨琢磨了,韋伯想。 江東如果去不成,迦勒底就必須硬闖過曹軍的封鎖往西逃跑。北邊是青州,早成了曹操的根據地。 是的,韋伯現在要考慮的,或者說迦勒底要考慮的根本不是退敵策略。 而是怎麼能殺出重圍。 * 就像是配合這糟糕的一天似的,今天從早上就開始陰天,又沒有風。空氣悶得很,像是隨時要下雨的樣子。街上的人比平時少了一半。 即使這樣,他們的談論聲還是偶爾傳到了修庵和燕兒的耳朵裡。姐弟倆出來買東西。修庵扛著一帶麵,燕兒捧著一盒藥膏。 就算不用刻意去問,光是聽人們議論,兩人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哼,不過是一紙廢話,居然都深信不疑!” 修庵不時氣憤地自言自語。他的身子骨很結實,雖然扛著麵袋,還能氣息順暢地表達著不屑。 相比之下,燕兒雖然隻是手提著很輕的盒子,卻一言不發。 迦勒底,那些方士的新名字,可能不是假的。 在修庵麵前她從沒表現出來,因為不想讓修庵覺得難過。但若問燕兒對迦勒底的態度,從最開始就隻是B的水平而已。 現在已經掉到D以下了。 她畢竟是女孩子家,沒有修庵那個走南闖北的念頭。她隻想過安穩日子,每天做做飯,洗洗衣,和修庵說說話。這樣平淡的日子最好。 “燕兒姐,你也這麼想吧?” 忽然修庵拋過來一句。燕兒遲疑一下。 “嗯,是啊。” “就是!他們也不想想是誰在跟曹操打仗!” 好在修庵沒看到姐姐那猶豫的表情,還是自顧自地發表著意見。 兩人就這樣走了一陣。燕兒抬抬頭,止住了。 “修庵,你先回去吧。” 修庵順著姐姐的目光一瞧,便明白了燕兒的意思。 “嗯!” 點個頭,男孩把麵袋再往肩上頂一下,拉開大步匆匆走遠。 燕兒則是走向她看的地方。 “阿星哥。” 阿星的推車前。 “燕兒?” 隻有阿星自己在,也不見了平時賣力的吆喝。他隻是那樣站著。 “阿柒哥呢?”燕兒問道。 “他身體不舒服。”阿星說,“天也不美,我正要回去。你何時回來的?” “就是早晨。” “這麼說陶大人也回來了。彭城吃了敗仗,隻能死守下邳了吧。” “嗯,大人還在和……那些方士議兵。” 阿星笑道。 “這還有什麼可議的?你看檄文了嗎?” 燕兒抿著嘴。 “看了。” “那幫方士刻意隱去真名,恐怕正如丞相所說,是朝廷重犯。陶大人居然還想繼續任用他們?這是要把全城百姓放在火上烤啊。” “但是,趙將軍也信任他們。若是趙將軍如此想……” 阿星聳聳肩。 “人心隔肚皮,趙子龍也沒有看穿人心的本事啊。看著吧,等他知道了這些‘迦勒底’的真麵目,一定也會棄他們而去的。” “要是那樣,這下邳……不就保不住了嗎?” “原本也保不住呀。北方袁紹的勢力大不大?還不是被曹操滅了。就憑徐州這點兵,怎麼可能擋得住曹操?” 這話算是嚇到燕兒了。女孩差點沒抱住盒子。 “那,如果破了城,大家怎麼辦?” “隻能求丞相放過了唄,雖然不太可能。” “為什麼不放過我們啊?我們隻是平頭百姓啊。” “你不知道。” 阿星嘆了口氣。 “曹操興兵,是為父報仇。” 燕兒愣了一下。 “瑯琊的曹嵩曹大人?阿星哥怎麼知道?” “我也是聽洛陽那邊來的人說起而已啦。不然曹操為何會突然盯上並沒有什麼威脅的徐州。” 但凡細想一下都覺得這裡有鬼,可惜燕兒不會質疑阿星說的話。 她隻會發散思維想到另一件更離譜的事。 “難道說……迦勒底,是他們乾的?” 阿星也是順水推舟。 “有這個可能吧?畢竟時間挺巧的。那曹嵩曾是朝廷命官,又是當今丞相的父親,這個罪過可不小啊。萬一曹操紅了眼,屠城都有可能。” 女孩徹底愣住了,腦海裡逐漸浮現出了“真相”。 迦勒底是殺害曹嵩的兇手,為了躲避曹操才來到下邳。 這也不能怪女孩亂想,畢竟這個時代交通不變。城與城之間的消息往往要傳遞很久,途中還難保變樣。 更何況這樣的軍機大事,也不可能告訴給一個女童。 她已是要把藥盒貼著胸口才不會掉下去了。 “阿星哥你呢?” 阿星一邊踢掉卡住車輪的木頭,一邊說。 “我和阿柒準備跑路了,去江東。時候不早,你快回去吧。” 他摸了摸女孩的頭,推著車要走。 卻被燕兒拉住衣角。 “等等,阿星哥,我想跟你們走。” 阿星拽了拽衣服。 “別鬧了燕兒,你還有個弟弟要照顧。而且你們得陪在陶大人身邊吧?” “可……” “所以就此別過吧,多保重。” 不等燕兒說什麼,阿星推著小車,快步走遠。 頭頂的烏雲終於憋不住,淅淅瀝瀝開始下雨,總算讓這空氣有了些濕潤的味道。 阿星一口氣推回家,把車丟在院子的角落裡,任它淋雨。 自己推開門,看到躺在床上的伍六七。 “回來得有點晚呀。” 伍六七翻身起來,瞧了瞧衣服打濕的阿星。 “不把車推進來嗎?” 阿星脫下這衣服,找了身新的。 “已經用不上了。” 伍六七一聽就懂,眼神也變得無奈了些。 “你下定決心了?” “總不能留在這裡等曹操打上門吧?” 一邊換上新布衣,阿星一邊打開櫃子。 又望了伍六七一眼。 “你怎麼說,阿柒?” 伍六七沉默片刻。 “我果然還是不想這樣走。說到底,這事都是咱們引起的。” “你怎麼還沒轉過這個彎啊?” 又是這個問題,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阿星都有些不耐煩了。 “聽著阿柒,無論曹嵩死不死,曹操都會沖著徐州過來。原因出在那個迦勒底身上,而不是你我二人。他們是朝廷重犯,走到哪曹操就追到哪。” “不,他們不是。” 沒想到伍六七乾脆地回答,反倒讓阿星一愣。 他的眼神有了一絲……難以察覺也難以判斷的神色。 “你和他們接觸了?” “他們……” 伍六七忽然語塞。這時才意識到,自己都沒對迦勒底有過結論,又怎麼可能用這個去說服阿星呢? “不,沒有。” 他隻能低下頭,沒了言語。 阿星望了一陣,便繼續收拾東西了。 其實他一個從者也不需要帶什麼東西。但他總習慣將自己偽裝成,或者說打扮成普通百姓。那麼準備些包裹才正常。 他很快收拾出一個小包裹,又在屋裡等著雨停。 雨聲時小時大,充斥了整個小屋。這期間沒有人說一句話。 明明接下來就是分道揚鑣。 最後,雨還是停了。阿星利索地背起包裹。 在邁出房門前。 “阿柒,你真的不走?” 伍六七回給好朋友一個微笑。 “我有義務見證到最後。你去吧,以後有時間我去找你。” “那好吧。如果你見證完了,就還去咱們第一次見麵的地方找我吧。” “嗯。” 於是阿星走了。沒過多久,伍六七也出門了。 去了與阿星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