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我和我的父親都死了。 我的父親是位刑警,追捕罪犯的時候因公殉職。 追掉會在市局裡舉行,局長在發表過追悼詞後,和幾個同事來到我媽麵前,麵帶悲痛地說:“我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都非常悲痛肖國華同誌的犧牲。 不過你放心,我們已經在網上發布通緝令了,一個月內全力抓捕罪犯歸案,不會讓肖國華同誌白白犧牲。” “弟妹,你也節哀順變,不要過度悲傷。”局長安慰的眼神看著我媽。 我媽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追悼會直到結束時,我媽都沒有表現出任何失去丈夫的歇斯底裡的痛苦,臉上一直掛著肅穆的表情。 她開著車,我坐在副駕駛位置,行駛在回家的路上。 我用眼睛的餘光望去,她神情漠然,麵色平靜。 我們都沒有說話,車裡靜悄悄的,隻有輪胎快速滾動摩擦著堅硬的柏油路麵,不停地發出“嗡嗡”的噪音。 來到小區地下車庫,我媽按下了停車鍵,汽車發動機慢慢停止了抖動。 她身體僵直,眼神空洞,望向車庫前方昏暗的角落。隻是用纖長的指甲,在不斷地用力扣著方向盤皮質的表麵。 過了一會,一顆淚珠從她臉頰上緩緩滑落,僵直的身體禁不住顫抖著,嘴裡帶著輕微的呻吟。 隨後,她身體整個趴在方向盤上,毫無顧忌地號啕大哭起來。 大哭的聲音,在空曠的車庫裡到處回蕩著。 我隻是沉默著轉過頭,望向車窗外,眼中含著淚水。 大概過了十分鐘左右,我媽停止了哭泣,臉上卻流露出一絲微笑,望向我,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說道:“這樣也好,終於—” 她停頓了一下。 “終於,可以不用再天天擔心著過日子了。” 我明白我媽說這話的意思,低下頭看著手中的勛章和證書發呆。 回到家,我媽擦了下臉上的淚痕,關心著我:“兒子,你還好吧?” 我抬頭看了一下我媽,沉默沒有說話。我媽看著我手裡的勛章和證書,說道:“你爸的勛章你來保存吧,證書給我。” 我來到自己的房間,打開盒子,拿出勛章仔細端詳了一會,便把它放到書桌第三個抽屜裡。 過了一會我媽推開門,看見坐在床邊愣神的我,又來小聲地問我:“兒子,你還好嗎?” 我不太想說話,又沉默了很久,回道:“媽,我有點困了,我想睡一會。” 我有點自閉。 聽說是夏天的時候跟著我媽去了農村的外婆家,那時我還是個嬰兒。 夜裡下暴雨,突然一聲炸雷以後就傻掉了,似乎變成了啞巴和聾子,連哭都不會了。 不會哭的小孩,父母是最怕的。 外婆對我媽說我被雷聲嚇掉了魂,需要請人去喊魂。 我媽是個醫生,職業操守要求她應該相信科學,不相信外婆所說的,帶我去醫院檢查過很多次,也查不出任何病因,更談不上治療了。 沒辦法,後來就聽從外婆的話,按照農村舊的風俗,請大師來喊魂。 正常的人都有三魂六魄,丟掉其中一個,人看起來就有點木訥;丟了兩個,人就會變傻;全丟了,人也就活不長了。 喊魂的大師是個上年紀的老太太,用一根紅繩係在我的小拇指上,一頭把紅繩的另一端繞在兩根紅漆的木筷子上,嘴中便念念有詞。 他們輪流呼喚我的小名,可是我依然是目光呆滯的表情,就像聾了一樣。 到了最後,老太太說我少了的那一個魂,一直也喊不回來。 我媽聽到感到很失望,老太太慢悠悠地抬起頭看著我媽,輕聲在她耳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反正我媽是信了。 我媽聽了用力地點著頭,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道:“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雖說乾的是絕對科學的工作,但不排除她內心裡的這種信仰,在她身體裡絲毫看不出來任何沖突。 從此我的人生就一直活在我媽的專門嗬護之下,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腐敗生活。 我七八歲才會說話,以前聽到別人叫我時就隻會傻笑。 我媽每次聽見有人背後叫我傻子,都不免要大吵一架,哪怕是個小朋友,也不會放過追上去大聲訓斥一頓。 因為不會哭,我媽比一般的父母少掉了不少麻煩,但卻增加了很多無謂的擔心。 直到幼兒園畢業那天,因為好多小孩都有小紅花插在胸前,我卻沒有,便嘩然大哭起來。 這一哭,震動了整個家族,你不知道我媽當時有多激動,興奮地就跟當時她拿到執業資格證一樣。 我媽後來說,也許這小孩就笨一點,內向一點,沒有其他毛病就好。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我讀書的成績後來一直還可以,不是屬於笨的那種人。 小時候,經常站在自家窗戶口,望著外麵小孩奔跑嬉戲的身影,眼睛裡全是羨慕的眼神。 當時最大的願望就是無拘無束,一個人出去自由地耍一次球,哪怕是沒有目的地瘋跑一次也成。 我有個愛好,就是喜歡踢球,基本上小時候想出去踢球,都會被我媽無情拒絕。 用我媽的話說:“踢球有什麼用,一幫人圍著皮球在操場上傻跑,有那時間多做兩道題考試時也能有點作用!再說碰傷了怎麼辦? “你還能踢進世界杯?” “不準踢!” 一句堅定的拒絕,讓我能玩球的時間隻有在學校的體育課上。 我的十二年基本上每天都是上完學,我媽在學校門口等著我回家。 這種情況,直到大學才有所改變。 這小學初中接我放學還好,高中下晚自習時,孤零零的門口隻看見我媽和保安大爺站在那裡聊著天,就顯得有點過分了。 當一群同學走出校門的時候,我都不好意思跟著一塊出去。一看見我,就跟發現新大陸似的大聲喊著我的名字: “小寒,小寒!” “兒子,小寒!” 她就生怕別人聽不見,有時我都會假裝聽不見,一個人腳步加快往前走。 我媽氣喘籲籲追上我:“小寒,你怎麼沒聽見我叫你嗎? 那麼大的聲音都還聽不見嗎?” “我說媽,你能不能不要來接我,我都多大了。” “聲音夠大的了,全年級都知道我有媽媽每天來接我!” “我是你媽,怕什麼?” 她總是那句經典名言,所以 我拗不過她。 後來老是賴在教室裡不肯走。同學起初都以為我學習太認真了。 直到我媽直接來到教室門口,一個人站在那裡,所有的同學目光都被吸引過去,望著窗戶邊上那大大的笑臉。 我絕大部分的時間都比較沉默,所以我的生活圈非常的小,僅有父母和幾個熟悉的同班同學。 父親去世後,我媽更是變本加厲地關心我的生活。 起初,覺得她現在隻有我一個親人,怕我想不開,會變得反常,我也能理解。 雖說父親經常多在外少在內,但我們感情很好。 在我的心目中,父親一直是我的偶像,那種高大勇敢的英雄。 可惜他的兒子不像他,在小時候他經常在我麵前講抓罪犯的故事,每一次都聽的心情澎湃,為父親的英勇而心生敬佩。 但我媽卻不以為然,說他天天不著家,家裡家裡顧不上,錢獎金也沒掙到,還要為他提心吊膽。 我的父親,腿受過傷,走起路來,稍微有點跛腳,據說是年輕時執勤任務,為了救戰友摔壞了,那是個很久遠的故事了,曾聽他說過很多次。 每一次都是有點不同樣的版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至今我都記不清我爸的腿到底是怎麼受的傷。 畢竟,人都是喜歡吹噓他光輝的一麵,特別是在自己小孩的麵前。 可我已經是個大學生,不再是小學生了,都2056年了。我媽還一直如此,我已經長大,甚至有點變本加厲了,這讓我開始覺得反感,並不像小時候,那時候無所謂。 可能在她心裡,我還一直沒有長大。但其實我已在慢慢變化,隻是沒有同齡人看起來那麼陽光和自信。 由於自己小時候的性格,所以心裡一直還有點自卑膽怯的心理。 我上的大學就在我們申海市裡,為此我放棄了自己最想去的AI技術工程,選擇了普通的電子專業,這也是她當時替我做的選擇,說離家近,比較方便照顧。 她是這樣說的,說我從小到大連一條內褲都沒洗過,要是離家那麼遠的話,連內褲都不知道換了。 天哪,這世界還有一種機器叫洗衣機的,還有全自動的那種。 實在不行,可以買個十幾條,輪著穿啊,上大學後又不是沒見到這種情況。 我和我媽說話還算正常,也除了她之外。 我媽當時就懟了我一句:“洗衣機你會用嗎?還全自動的!我當時買回來還摸索了半天呢。” 確實現在洗衣機很多功能按鍵,甚至現在許多的阿姨都不會用,說明書也幾乎看不懂。 科技的發展本來是給人帶來便利的,卻沒想到最後也帶來了麻煩。 不是所有科技的發展都帶來好處,要看誰在使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