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義忽然口出狂言，高老四一下子愣住了。 　　要知道，下圍棋比的是腦子，不像摔跤和蹴鞠，身體壯、力氣大就厲害。十二、十三歲小孩如果自幼學棋，又有名師教導，棋力亦不容小覷。 　　比如說被譽為三大棋聖之一的範西屏，十二歲便與山陰棋壇名宿俞長侯齊名，十六歲甚至成為江南第一名手。 　　特別是圍棋宗派、圍棋道場出來的棋手，個個棋藝精湛，不是坊間自學的野路子可以比的。如果眼前這個小孩真是圍棋宗派或道場出身，能看出白棋中的破綻並不稀奇。 　　想到這裡，高老四不禁心生三分忌憚。 　　然而，這個茶館距離陳家不遠，很快便有人在他耳邊低語，將陳義的來歷告知。 　　聽到陳義是個窮孤兒，且沒下過圍棋，高老四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可笑，可笑。屁都不會的小癟三，竟敢在此胡吹大氣，不怕笑掉大家的大牙？滾回家找你妹子要奶喝去吧。” 　　說著，高老四轉向華衣客商，繼續挖苦道：“一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跟大家夥逗樂子罷了，你還以為他真是什麼高手……” 　　“高老四，我跟你下一局。看誰在胡吹大氣，誰在逗樂子。” 　　眾人回頭一看，說話者正是陳義。 　　原來，這夥人用盤外招，隻是讓人有點看不慣，陳義並沒有太在意。 　　畢竟，圍棋最終要在棋盤上定勝負，棋藝精湛、意誌堅定的人，是不會被盤外招影響勝負的。 　　隻是高老四說話臟就算了，還扯到親妹子身上，陳義哪裡還能忍得住。他拍案而起，向對方發出挑戰。 　　高老四滿臉不屑道：“就憑你？老子兩邊同時下，都能乾翻你……你把一兩銀子棋彩亮出來，立馬擺棋盤。” 　　陳義頓時語塞。 　　按揚州棋館、茶館的不成文規矩，盤彩最低二十文、子彩最低五文，上不封頂。輸贏子數封頂五十個子，中盤認輸按封頂算。 　　盤彩、子彩都由受邀戰者來定，所謂一兩銀子，是按正在進行的棋局來計算的。子彩二十文，輸到封頂，正好是一兩。 　　高老四的意思很明顯：單手就能贏到封頂，想挑戰，得先亮銀子確保不會賴賬。 　　陳義身上總共就十幾文錢，哪裡拿得出一兩銀子棋彩，被擠兌得說不出話來。 　　“沒錢？沒錢你說個屁啊。” 　　高老四見對方吃癟，頓時得意洋洋，圍觀者也再次哄堂大笑起來。 　　此時，華衣商客忽然站起身，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棋桌邊上：“這裡是五兩，小哥，你跟他下，輸了算我的。” 　　高老四看到這麼一大錠銀子，眼睛都直了。 　　心中暗想：“他媽的，今天關帝廟顯靈，老子要走雙倍狗屎運，一次宰兩隻肥羊……不，是一隻肥羊宰兩次。” 　　露出挑釁的眼神，向陳義激道：“小癟三，擺棋盤吧？” 　　陳義對圍棋AI很有信心，但他擔心換了棋局，絕藝會忽然消失。 　　於是，他大步走到棋桌邊上，向華衣商客問道：“先生，我接著下這局棋，可好？” 　　華衣商客欲落子時，聽到“可惜”二字，才猛然發覺下在那裡確實不行。當時，他便對陳義的棋藝有了三分欽佩。 　　如今對方提出接過殘局，想必有破局之法，於是立即起身表示同意。 　　高老四知道陳義從沒下過棋，當然不會反對，對華衣商客道：“他接著下也可以，不過，輸贏要算雙份。” 　　小廝急道：“老爺，這怎麼能行。小心他們兩個是同夥……” 　　華衣商客擺擺手，慨然對陳義道：“小夥子，放心大膽下。頂多二兩銀子，我錢某輸得起。” 　　陳義拱拱手，然後拿起一枚黑子，放在勝率98.7%的那個紅點上。 　　瞬時，整個茶館再次充滿了歡快的笑聲。 　　因為他們發現，陳義用拇指和食指拿棋，一看就是新手中的新手。一個連棋子都不會拿的人，竟敢下這麼重的彩棋，真是活久見。 　　高老四笑得更開心，立即下子回應。然而各出幾招之後，臉色便開始凝重起來。 　　因為陳義看似拿子笨拙，落子魯莽，實則頗有章法。 　　之前，為了不讓黑棋大龍就地做活，高老四將幾個白子點在黑棋眼位上，不免靠得過近，顯得有些零散。隻是白棋周圍接應的子很多，黑棋很難吃得住。 　　然而，陳義下的幾個位置，卻剛好可以糾纏住一顆白子。 　　如果白子不逃，被吃成了一隻真眼；如果逃跑，似乎會將白棋送出包圍圈，連通到另一片活棋上。 　　高老四想了整整一柱香時間，發現沒有破解之法，隻好選擇棄子。 　　“上來就想吃子，來來來，送給你。” 　　隻見他放棄救活一顆白子，直接將黑棋大龍的另一隻“後手眼”破掉。如今一來，大龍依然隻有一隻眼。 　　此時，陳義已由緊張變得極為放鬆。 　　因為棋局變動之後，絕藝非但沒有消失，還在為白方“出主意”。高老四的很多應對都沒有下在最佳位置上，可見此人的棋力距離絕藝還很遠。 　　棄掉兩個白子之後，絕藝為黑子提供的三個選擇，勝率已分別變成99.3%，找書苑 ｗww.zhaoshuyｕａn.ｃom 96.4%和95.5%。 　　也就是說，絕藝認為白棋的路已經走寬，由“隻此一手”變為三個位置都可以選。 　　陳義不假思索，再次拿起黑子下到勝率99.3%的位置。動作依然那麼笨拙，一如以前和小外甥女下棋時的樣子。 　　高老四則陡然變色，黑子的落點，是他從沒想過的變化。於是，他再次陷入長考，重新在腦中尋找破招。 　　所有圍觀者也開始認真看向棋盤，思考黑子的深意。 　　這步棋，到底是想碼眼，還是想借勢突圍？如果不理，下一步到底是“夾”，還是繼續“長”？ 　　高老四直到一炷香快燒完，才猶猶豫豫地下出一子。而陳義依舊是不假思索，再次落下第三子。 　　頓時，滿堂一片嘩然。 　　因為陳義沒有再管第二個子，而是忽然轉變方向，將黑子落在另一個地方。 　　那裡距離大龍有點遠，對大龍“就地做活”沒有幫助。如果陳義是時間用盡才下出那一手，眾人一定會噓聲一片，嘲笑他用“打將”來拖時間。 　　然而，黑棋下得實在太快，一點兒也不像拖時間，更像早就想好的招數。 　　很多人開始在想，這小子下到白棋的空裡，想乾什麼？ 　　難道……難道他想反殺白棋？ 　　之後的幾步，高老四越下越慢，每次都等到一炷香即將燃盡，才勉強落下一子。 　　在旁觀戰的青衣小廝忍不住道：“剛才你還說我家老爺，現在是誰在拖時間？現在的香，怎麼越來越長了？莫非揚州的一捆香，還有長有短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