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害怕客人看得不耐煩，麗春院圍棋擂臺的規矩是下快棋。 　　每個對弈棋士旁邊，各有一個大沙漏。每當輪到棋士落子，就有一個小廝將該棋士身邊的沙漏開關按下，使細沙往下落。 　　沙漏內的沙子落完，大約需要半個時辰，即一個小時。 　　這是對弈棋士的保留時間，可由棋士自由支配。 　　保留時間用完之後，便會為棋士換上小沙漏。小沙漏的沙子極少，全部漏完隻需要一分鐘。 　　所以，保留時間用完之後，每手棋就隻能想一分鐘，極考驗棋士的快速計算能力。 　　這盤棋前一百多手纏鬥非常激烈，執白的祁如偉處於下風，幾乎將保留時間全部用盡。 　　陳義很擔心在每分鐘一手棋的壓力下，祁如偉能不能將殺棋次序走對。 　　能強殺是一回事，有沒有棋力想到正確殺招是另一回事。有棋力想到殺招，卻因時間不夠而飲恨西北的情況不在少數。 　　這正是快棋賽的殘酷之處。 　　在另一邊，李得勝執黑應了兩手之後，忽然發現自己的大龍麵臨死活問題，頓時壓力倍增。 　　中後盤死大龍等於輸棋，他無法接受，隻好將保留時間用在思考怎麼救活大龍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麗春院請來的圍棋智囊似乎也開始發現不對，在第一百四十九手時，將勝負條件重新更回為雙方不讓子。 　　這個改動在大廳內引起騷動，客人們紛紛交頭接耳。 　　麗春院的客人隻是有錢，能買到一個更舒適看棋和下注環境而已，棋力並不比棋館的棋客高多少。很多人甚至沒察覺黑棋大龍已處於危險之中。 　　此時莊家改變態度，他們就算再蠢，也知道局勢陷入焦灼，需要擺棋研究了。 　　一刻鐘之後，李得勝的保留時間終於用盡，換上了小沙漏。 　　李得勝綽號江南神算，可見計算力驚人，然而直到小沙漏用完，他也沒想到萬全的活棋之法。 　　萬般無奈之下，隻好選擇打將。 　　所謂“打將”，就是下一手對方不得不應的棋。 　　這種棋一般都是劫才，是高手留來打劫用的。打將等於用一枚劫才，換一手棋的思考時間。 　　在慢棋裡，一手棋的思考時間是一刻鐘，用一枚劫才換一炷香是很劃算的。 　　不過用得多了，對手肯定不高興。 　　嚴重時，說不定像高老四那樣惡言相向，甚至拂袖而去。 　　在快棋裡，大家對打將稍微寬容一些，畢竟一枚劫才能換回的時間很少。 　　且打將的時間裡，雙方都可以思考後招，打將者不見得便宜。 　　李得勝連續用三次打將挺過三次計時，在第四次時，臺下終於響起噓聲。 　　不少買白棋贏的客人開始在臺下陰陽怪氣。 　　“不會下就認輸吧，一直打將算怎麼回事。” 　　“老子是來看棋的，不是看你打將的。草！打將那麼多回，老子事都辦完了。” 　　“想不到李員外辦事辦得挺快呀……” 　　“哈哈，哈哈……” 　　麗春院本就是青樓，客人在這種地方說話很放得開，李得勝被揶揄得鼻尖直冒汗。 　　棋可以輸，江南神算的威名不能墮。於是他結束打將，落下一步強手。 　　這手棋沒有嘗試做活，而是展開反擊，且是變化最復雜的反擊手段。 　　白棋要應對並不容易，李得勝希望對手想得久一點，為自己做活爭取時間。 　　“嗯，這個李得勝，很頑強呀。” 　　陳義見李得勝在沒棋的局部硬攪，想到這是時間戰術，不禁擊節叫好。 　　用復雜變化將對手的時間耗盡，是很有效的贏棋戰術。下棋就是為了贏，隻要在規則之內，沒有高尚與卑鄙之分。 　　不過李得勝的時間戰術發動得太遲了，祁如偉在他思考的時間裡，已將所有應招想好。 　　黑子剛落，祁如偉也很快跟著落子，不給李得勝偷時間的機會。 　　就這樣，李得勝被步步緊逼，最後大龍被殺，反輸了十多子。 　　這局棋買黑棋勝的客人很多，麗春院大賺了一筆，客人看到一場精彩對弈，也大呼過癮。 　　張永元從廂房裡出來，聽到客人談論白棋獲勝，心中悔恨不已。走向陳義時，臉上滿是沮喪。 　　“今天看走了眼，可惜呀，可惜。什麼江南神算，辣塊媽媽，真是狗屁不通。” 　　陳義哈哈大笑，從兜裡掏出四百文錢亮了亮：“那這些錢就歸我了？” 　　張永元楞了一下，很快又反應過來，大喜過望：“想不到你小子的眼力比我還厲害，不枉老子看好你。走，找書苑 www.zhaoshuｙuan.com 咱們大吃一頓去。” 　　兩個人出了麗春院，在街邊找了一個小麵攤坐下。 　　張永元從輸兩百文變成贏兩百文，自然格外大方。端來的陽春麵蓋滿了鹵牛肉，一看就非常美味，價值不菲。 　　張永元是揚州的萬事通，對棋壇尤其熟悉，講了許多趣聞。 　　揚州是天下鹽都，又在大運河邊上，商業極其興盛，發財的機會數不勝數。尤其在圍棋方麵，已被文人雅士和豪商們玩出花來。 　　棋館和茶館都是普通老百姓的小打小鬧，麗春院也隻是小縮影罷了。 　　可惜揚州棋士長期被京派、徽派和浙派壓製，就是在江南省內，也不太拿得出手。如果有一個揚州棋士能超越胡肇麟躋身二品之列，必能成為揚州最耀眼的明星。 　　最後，張永元嘆道：“終歸還要提升棋力啊……你小子，怎麼就能看出黑棋會輸？你是瞎猜的吧？” 　　…… 　　第二天，陳義繼續前往西湖道場參加入學比評。 　　這一次，他不再滿足於應付前五十手，而是盡力靠自己維持局勢平衡。 　　經過前麵數盤棋磨練，他現在對序盤已小有心得。 　　想要在布局階段不崩盤，最重要不是撈空，而是選擇更加厚實的定式，讓對手找不到發動強手的機會。 　　第二日的抽簽運氣也很好，連續三個都是七品甚至無品的弱手，攻擊力很有限。 　　陳義分別在六十手、七十五手和八十手才感到巨大壓力，不得不喚醒絕藝幫忙。 　　當第二天積分公布時，形勢又有了新變化，需要謹慎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