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人人都是拉磨的驢(1 / 1)

之前,紀孟飛還能罵一罵對方下模仿棋是無賴之舉。   縱使沒什麼用,起碼嘴上不輸。   如今陳義不再模仿,他已徹底無可奈何,總不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吧。   於是他強忍滿腔怒火,將所有精力放回到棋盤上。   然而,陳義下出的棋招是如此詭異,飄來飄去,讓人完全琢磨不透。   之前兩人總計下了六十二手,每一手都以紀孟飛的思路下在棋盤上,理論上來說,紀孟飛更懂後續該怎麼下。   然而六十六個棋子(加四個座子),卻仿佛是陳義親生的一般,被耍得出神入化。   紀孟飛反倒覺得處處受到掣肘,完全沒法發揮。   他越下劣勢越大,越下越覺得憋屈。   這個時候他終於明白,恩師曾井山看過陳義的中盤棋譜之後,神色為何會如此凝重;為何反復叮囑,一定要在布局階段獲得壓倒性優勢。   可對方執白占了天元,布局階段一直在下模仿棋,紀孟飛連維持均勢都做不到,又怎麼可能下出壓倒性優勢呢……   雙方進行到收官階段時,棋局已經徹底沒法看,差距大到不忍直視的地步。   陳義在第六十三手開始,便牢牢控製局麵,並以十八目(九子)的巨大優勢大獲全勝。   畫押認輸的時候,紀孟飛神情呆滯,似乎已被徹底擊垮。   一個十三四的小孩,一個首次參加比評的圍棋新人,一個靠模仿棋布局的無賴……竟贏了他九個子。   這是何等屈辱。   可對方在六十三手之後,偏偏展現出無以倫比的壓製力,他連為自己狡辯都找不到理由。   另一邊,張永元也很快擊敗對手,進入到最後一輪。   因為所有棋士都已下過十八盤,所以最後一輪的對手提前確定,無需抽簽。   張永元看到紀孟飛失魂落魄,便主動提出,是否休息片刻再開始對局。   紀孟飛非常倔強,搖頭道:“不必假惺惺裝好人。現在大家同積16分,而我的實力比你強,你才是需要被憐憫的那個人。”   “切,死鴨子嘴硬。”   張永元十八局中贏了十六局,早已自動升到六品下。   此局他信心滿滿,即使猜到黑棋,仍然一往無前,向著理想沖刺。   白棋,第一手,小飛掛角。   黑棋,第二手,點三三……   一個多時辰之後,紀孟飛在絕望中收完所有官子,然後將棋盤一掀,起身跑出了棋院,不知道跑哪裡哭去了。   督場師兄張世昌搖著頭,在他們的對戰棋譜上畫押確認,宣告張永元半子險勝對手,獲得最終勝利。   至此,十九輪圍棋比評徹底結束。   陳義、杜若飛、張永元分別以17勝2負、19戰全勝和17勝2負的亮眼戰績,獲得進入西湖道場學棋的資格。   陳義將手重重拍在張永元的肩膀上:“臭小子,老範果然沒有看錯人,你就是塊下棋的料。”   “嘿嘿,沾了老範的光,想不贏都不行啊。”   張永元看著失敗者遠去的身影,又道:“紀孟飛真的很強,隻可惜,遇到了杜若飛和……我,隻好再等一年啦。”   陳義嘆道:“是是是,我隻是個打下手的,隻配給你們兩個提鞋。”   ……   兩輪比評隻花了半天,之後落選者便帶著惆悵陸續離開道場。   入圍者則跟著各個小院的督場師兄穿過層層回廊,前往大堂參加入學典禮。   西湖道場每年隻招收三十個人,所以比評過程極其嚴格。不過少年棋士入圍之後,便被道場視為未來的希望,極受重視。   道場老板胡肇麟親自主持典禮,揚州府學教授袁枚蒞臨觀禮,至於二品圍棋教授曾井山等人則隻能敬陪末座。   陳義聽完介紹咋舌不已,低聲嘆道:“辣塊媽媽,道場不就是個學下棋的地方,連府學教授都來了。乖乖隆地冬,太給咱們麵子了。”   張永元撫著額頭道:“我真想管你叫親哥。大乾朝隻有十七個道場或宗派出過四品棋士……   咱們這雖是末流,可也是正兒八經的圍棋道場,豈是野狐禪可以比的。不是……你連西湖道場是什麼地方都不知道,就來考了?”   “我真不知道……四品棋士真那麼厲害?”   “勝天半子祁如偉,和老範交過手的人,下了一輩子棋都拿不到四品頭銜,你說厲不厲害?”   “好吧,確實有點厲害。”   “不是有點,是很厲害。”   胡肇麟一番慷慨致辭之後,便由一個圍棋教授宣讀道場場規。   西湖道場的規矩非常多,大部分張永元都講過。   最重要的一條,除了道場放假之外,棋士每日必須參加一場對弈,並將勝負結果記錄在冊。   陳義本以為成績無非影響甲、乙、丙等認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與授課師傅是誰有關,沒想到遠不止於此。   戰績還影響棋份,每凈勝同棋份棋士八局,才能晉升一級,比外麵多一倍。想從六品下晉升到五品上,拿到沖擊四品的資格,要一年之內凈勝40局才行。   能入圍棋士都是高手,越升到後麵對手越厲害,想升到“五品上”別提有多難了。   最關鍵一點,每凈負八局還要降一級,降到最後便是勸退,之前的努力全部化為烏有。   道場裡的待遇又全部和棋份掛鉤,棋士想偷懶都難。   整個道場就像一個巨大的磨坊,裡麵的棋士就像拉磨的驢,每天都有鞭子在後麵抽。   陳義忍不住心想:“胡肇麟果然是個商人,所製定的末位淘汰製夠血腥,夠殘酷。”   漫長的道場規矩講完之後,胡肇麟便親手給所有新弟子係上身份腰牌。新弟子憑著腰牌,便可以自由出入道場,居住道場提供的屋舍,按月領取例銀。   陳義忍不住向四周觀望,隻見大部分新弟子都非常興奮,尤其是衣飾寒酸的那一部分。   想想也是,道場管吃管喝管住,每個月五百文或一兩的例銀大部分都可以省下,足以養活一家人,不興奮才怪。   “咦……杜若飛哪裡去了?”   陳義忽然發現,身邊的杜若飛不知道什麼時候已不見了蹤影。   “你看到杜若飛了嗎?”   “沒看到。我早就說過,她來參加比評就是浪費名額,根本不可能來學棋。你看,還沒等領腰牌,就提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