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這就是方成仁的相關檔案,拿走吧,注意保管好,回頭還得送回檔案室封存。雖然方成仁馬上就要死了,他的檔案已經沒那麼重要,但要是出了問題,上麵問起來也不好交代。” 沈玉先用隨身攜帶的鑰匙打開辦公桌的抽屜,從裡麵取出一個紙質文件袋遞給陳世襄,在陳世襄伸手接時又揚手收回囑咐說道。 “這麼多?”陳世襄接過,手一捏,感受到文件袋裡資料的厚度。 “裡麵有我們對方成仁身份過往的調查,還有法租界情報組對他的三天跟蹤監視報告,都在裡麵的。另外還有一本書和報紙,是他們用來接頭的信物。” 陳世襄點了點頭,麵露了然,接著又貌似隨口一問: “表哥,你們是怎麼發現他是紅黨的?還監視了他三天都沒讓他發現!” 沈玉先抬頭看著陳世襄,打量他一番,看得陳世襄有些心虛,方才搖頭道: “這些檔案裡都有記錄。不是我們發現他的,是南京總部傳來的消息。南京那邊在下關火車站抓住一個紅黨,經刑訊教育勸導後歸正,把方成仁指了出來。 “所以這次功勞大頭都是南京的,我們這邊隻是用筷子在鍋裡沾了點湯水,什麼都沒撈到。” 說到這兒,沈玉先語氣裡露出幾分遺憾和酸味。 “如果我們能從這個方成仁嘴裡撬出更多的東西,那我們也能撈塊肉吃。可惜,現在我們隻是根據南京給的情報抓了個人,乾了些力氣活,功勞有限不說,甚至說不定還有人嫌棄你的筷子汙了鍋裡的湯……” 沈玉先還在說,但陳世襄心思已經不在他的話上。 叛變! 陳世襄瞬間捕捉到表哥言語中的要義,心頭不禁一凜,這個詞無論放在任何事上,都足以讓人內心沉重。 “我估計總部那個紅黨交代的東西不止這點兒,不然南京不會這麼大方的把這事交給我們上海區。”沈玉先好似喝了一大壇子老陳醋,酸味四溢。 陳世襄聽到這兒,想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他心不在焉地應和兩句,準備結束出去了,但就在這時,沈玉先桌上的電話卻震響起來。 陳世襄還在猶豫著自己是出去還是留下偷聽,沈玉先那邊卻已經把電話給接了起來。 “喂……是……明白……好的,區長放心。” 掛斷電話,沈玉先看了看手表,接著對陳世襄道: “你準備準備,下午帶人跟我去閘北火車站接個人。” 接人? “火車站?誰啊,還要我們去接?!”陳世襄牢騷道。 “別瞎問,記住,以後在特務處,別什麼事都瞎打聽?”沈玉先瞪了他一眼,嘴上不忘教育。 “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陳世襄趕緊拱手,示意他別叨叨了。 拿著東西回到外麵的大辦公室,正磕著瓜子的申貴祥見陳世襄拿著文件,伸手戳了戳他胳膊。 “啥呢?”他好奇道。 “瞎問啥!別瞎問,記住,在特務處,別什麼事都瞎打聽!”陳世襄瞪了這個自來熟一眼,接著又說道: “方成仁的檔案,我沒什麼事做,看看檔案,學習學習。” 說著,陳世襄掏出兜裡的哈德門遞了過去。 “來一支?” “嘿嘿,來一支。”申貴祥笑著接過,全當沒聽見陳世襄的前半截話。 陳世襄接著又將煙盒遞給對麵的於少輝,於少輝揮揮手,微笑拒絕,這人話不多,不像申貴祥那麼活躍。 “你對方成仁這個案子了解嗎?給我講講。”陳世襄對申貴祥道。 “嗨,我們就是負責行動的,能了解什麼?上麵下命令,我們負責抓人就行。”申貴祥在旁邊吞雲吐霧。 陳世襄白了他一眼,合著煙白散了,他不再說話,從文件袋裡拿出一疊資料,細看起來。 他對這些資料其實並不是很感興趣,若裡麵真有什麼東西是他能瞧得出來的,那沒理由特務處的專業特務瞧不出來。 但做事得做全套,他得用這個為借口,讓自己後麵順理成章地去接觸漁夫。 【姓名:方成仁】 【性別:男】 【……】 【工作:聖約翰大學圖書管理員】 【……】 【……經顧向中交代……】 顧向中! 陳世襄看著這三個字心頭默念,這就是那個被抓後叛變的家夥。 仔細看了看相關記錄,並沒有什麼詳細的描述,繼續往下看: 【過往經歷:…………曾在“內山書店”、“紫羅蘭書店”、“三味書屋”購書……】 三味書屋…… 看到這四個字,陳世襄略微一頓。 這麼巧?! 他眼神略起變化,想到了三味書屋裡那個中年人,難道那個中年人真和漁夫有關係? 疑惑暫且存在心中,陳世襄繼續看著資料,在放下手中的一頁,拿起另一頁時,發現下麵壓著一張照片。 “這是!”陳世襄目光微凝。 黑白照片上是一處十字路口的街景,背景是一座咖啡館,在咖啡館窗戶裡麵,能看見一個穿著長袍的瘦削中年人,而在窗戶外麵,則有一個身穿白色長袍、戴著黑色禮帽的人,這人旁邊,還站著一個身上挎著煙箱的矮個煙販。 陳世襄看著這張照片,心裡猛然一悸,寒意突襲背脊。 萬幸,照片拍得並不清晰,加上照片裡的人戴著帽子,帽簷又壓得低,除了一丟丟下巴,根本看不清具體長什麼樣。 正後怕之際,陳世襄忽然感覺又有人在戳自己。 “你看這張照片的時候注意著點,你看這個人,這就是那個來和方成仁接頭的。這張照片是當時黎隊長拍的,因為沒有拍清楚,黎隊長被一頓好罵呢!你看這張照片的時候可記著避著點他。”申貴祥對陳世襄小聲提醒道。 陳世襄朝三隊那邊看了看,三隊隊長黎兆生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擦著槍。 陳世襄嚴肅地點了點頭,趕緊把照片裝回文件袋。 …… 下午,五點,陳世襄從一隊點了十來個人在紅磚小樓外等著,他正抬腕瞧著時間,一身中山裝的沈玉先從樓內走了出來。 “組長,都準備好了。”陳世襄迎上前說道。 沈玉先看了看下麵站成兩排,清一色中山裝的行動人員,點了點頭,一揮手,眾人上車,四輛黑色福特車前後一溜兒,駛出大門。 排頭第二輛車上,陳世襄坐在副駕,旁邊開車的是一個行動隊員,沈玉先坐在駕駛員後麵。 “組長,現在可以說了吧,咱們這是去接誰呢?這麼隆重。”行駛中,陳世襄打破車中的安靜。 “南京總部來人。”沈玉先道,沒有過多解釋。 總部來人? 陳世襄心思如狗咬尾巴般轉悠起來,看這個陣勢,來的應該不是什麼小貓小狗,這是哪個大人物要來? 那位戴老板? 軍統沒成立,現在應該還沒人叫他戴老板吧? 陳世襄胡亂想著,心思漸漸偏離,對那位傳說中的戴老板好奇起來。 汽車從老西門進入並橫穿法租界,過蘇州河,越公共租界,進入閘北,很快便到了閘北火車站。 一行人進入火車站臺。 火車站人不少,陳世襄瞧著,感覺頗有後世春運之感。 人們拎著大包小包,手提肩扛,摩肩擦踵,在人群中擁擠著挪動。 站裡有小攤販,賣梨的、賣混沌的、賣煙的、賣報的等等,各自高聲吆喝,向人們兜售自己的貨物。 人群中有人三五成行,身穿短衫,滿臉兇戾,手裡拎著布袋,從一個個攤販前走過,每路過一個攤販,便將布袋伸到其麵前。後者這時便麵露討好之色,點頭哈腰,趕緊拿出錢來,放進布袋中。 但凡有遲疑猶豫的,攤子當即被暴力打砸,人更是被按在地上一頓毒打。周圍之人見狀,紛紛遠離,繞道而行。 陳世襄遠遠看著,眉頭緊皺,剛邁動步子,就被旁邊的沈玉先一把拉住。 “你想乾嘛!”沈玉先道。 “我去管管。”陳世襄指著那邊。 “你管的了現在,管得了以後嗎?”沈玉先淡淡說道,像是見慣了世間百態,已經不為所動。 “那些人背後都是幫派,就算你收拾了他們幾個,照樣會有人來接替他們,他們不敢來找你,就會把你的行為算在那些攤販頭上,找他們算賬。 “對付這些人,得一勞永逸,不然你不是在幫他們,而是在害他們。 “我們能做的,就是全力對付紅黨和日本人。隻有消滅了紅黨,趕走了日本人,上麵才有精力來收拾這些社會的毒瘤。” 陳世襄聽完,看了看那邊已經停下的毆打,眉頭依舊緊皺,一陣權衡後不得不放棄過去的想法。 表哥雖然被國黨洗腦得厲害,但他這話倒也並不無幾分道理。 要想消滅這些社會毒瘤,必須先趕走日本人,乾掉國黨。 陳世襄深吸一口氣,目光從那邊移開,心中告誡自己得做一個冷酷的國黨特務。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火車到站後,頭等廂停靠的地方,這裡不像普通車廂停靠之地那般人潮擁擠。這裡並沒有幾個人,原本站在這兒等著接人的人,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也都被行動隊員趕到了人圍成的警戒線外麵。 “一會兒來的人是總部情報科副科長,宮庶,這人很得處座看重,性格有些冷,不是很好相處,別不小心給得罪了。”等待中,沈玉先對陳世襄提醒道。 情報科副科長?這在特務處也算高層了吧? 陳世襄心底閃過這樣的念頭。 “不過也不用擔心,姐夫現在是總部情報科科長,宮庶是他手下的人,雖然不好相處,但也不會故意為難。”沈玉先又提點一句。 陳世襄聽到這話頓時明了,看來這位宮副科長某種程度上也是自己人,難怪區裡讓表哥來接呢! 過了約莫二三十分鐘,陳世襄吃完了一碗餛飩,終於瞧見一個黑紅色的火車頭,吞吐著滾滾濃煙,“嗚嗚”咆哮著,從遠處奔騰而來。 火車停穩,車門打開,一個身穿西裝,戴著金絲眼鏡,頭頂寬簷禮帽的青年男子,提著一個公文皮包走了下來,在他身後,還跟著兩個身穿中山裝,相貌普通的男子。 “宮科長……”人還未下車,沈玉先已經麵露笑容,舉著雙手熱情地迎了上去。 陳世襄瞧著這個樣子的表哥,心底不由又刷新了一遍對他的認知。 原來表哥不是不喜歡笑,隻是懶得對那些沒有價值的人笑。 想歸想,陳世襄並沒有放慢動作,同樣亦步亦趨緊跟而上,伸手便去接宮庶手中的公文包。 “宮科長,給我吧。”陳世襄同樣滿臉燦爛微笑。 “不用,我自己來。”宮庶抬手阻止陳世襄,嘴裡淡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