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世襄關了燈,站在窗戶邊,看著表哥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後,才敢長出了一口氣。 他回到桌邊坐下,緊繃的心神緩緩放鬆下來,摸了摸黏糊糊的後背,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竟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看來下午的事終究還是沒能做得盡善盡美,惹來了表哥的懷疑…… 陳世襄重新給自己倒上一杯水,將其一口飲下,平復著自己內心的後怕。 他早知道表哥不是一般人,即使在特務處這種秘密情報機構,也是屬於佼佼者,但即使這樣,他也沒想到表哥會這麼快就懷疑到自己這個親表弟身上。 還好自己早就做好了麵對最壞局麵的心理打算,有了準備,這才算是勉強糊弄了過去。 看表哥剛才那樣子,應該隻是有些懷疑,故而前來試探試探,但還不能確定就是自己做的,事情還沒到最壞的那一步,他還有機會挽回此事。 不過想到表哥走之前說的話,陳世襄剛舒展的眉頭又一次皺起。 大中飯店有人看清了他的相貌,宮庶能把他的相貌畫出來,這事……真的假的? 陳世襄捏著茶杯,麵色變幻不定,對表哥此言,頗為將信將疑。 他進入飯店後,一直用手遮著臉,就是為了防著被人看清相貌,防著宮庶畫像,但現在表哥卻告訴他,宮庶這次有把握把像畫出來…… 表哥深夜來此,分明就是為了看看自己的狀態,試探自己。 自己回來後若不是吃了巴豆粉,身體虛弱至此,那表哥見了隻怕更會加深對他的懷疑。 方才自己的虛弱樣子,或許讓表哥減少了對自己的懷疑,但以表哥縝密沉穩的性子,絕對不會就此就徹底相信自己。 這種事,就算自己這個菜鳥都知道得謹慎對待,更別提表哥這位特務處最年輕的少校。 那他剛才那番話,會不會是特意說給自己的聽的?至於目的…… 陳世襄目光閃爍,試著代入表哥的視角,若自己是表哥,在懷疑自己的情況下,說剛才那番話,會有什麼目的呢? 陳世襄心思轉了幾轉,一個答案漸漸浮上心頭。 試探! 表哥是在試探!! 不過這一次,他試探的不是自己的言語,而是自己的行動。 若自己真是紅黨臥底,那在得知宮庶有可能畫出自己的畫像的情況下,要麼連夜逃跑!要麼就殺人滅口,乾掉宮庶和看見自己相貌的的人! 不,不對,不是如此! 陳世襄猛然搖頭,否定自己前一刻的想法。 表哥並不知道自己就是飯店裡給青鬆傳信的人,他的猜測更可能是認為一組內部有人傳遞消息給紅黨,他懷疑自己有可能是傳出那個消息的人。 這麼說來……表哥剛才那番話……是為了了試探自己會不會再次傳信出去?! 陳世襄心思電轉,想到這裡,他再次起身走到窗邊,將窗戶推開一道縫隙,細細觀察外麵。 若真是為了試探自己會不會傳信出去,那從現在開始,應該就有人在暗處盯著自己吧? 說不定連向太太和包力都會被盯上…… 陳世襄觀察了一番外麵,並未察覺到哪裡不對,他小心翼翼地關上窗戶,回到床上躺下。 看著頭頂蚊帳,再次理了一遍剛才的思緒,陳世襄越發堅定自己的猜測,他嘴角漸漸露出一抹笑容。 信息不對等,表哥終究還是算差了一步。 自己就是飯店裡傳信的人,進入飯店後,自己全程裝作咳嗽,一直用手捂著大半張臉,再加上帽簷又壓得低,他自信飯店不可能有人看清楚他的相貌! 表哥是在詐自己! 若自己真的隻是傳了個消息出去,去飯店裡接應青鬆的另有其人,那自己說不定還真會讓表哥給詐出來,但現在嘛……他決定好好睡一覺了! 短時間內,隻要自己安分守己,老老實實做好一個特務,應該就不會再有危險。 隻是表哥現在懷疑內部有紅黨臥底,他要是一直找不到人,這事隻怕會成為他心裡的一根刺……以後得想辦法把這根刺給他拔掉……不然今後行事,隻怕就不方便了。 表兄弟之間,怎麼能有信任的嫌隙呢! 表哥是自己在特務處最粗的大腿,自己也是表哥最忠實的小弟……任何事都別想讓他倆之間的信任產生裂痕。 陳世襄嘴角帶著笑容,從容入睡……總算是乾好了一件事! …… 翌日,沈玉先坐在辦公室內,雙眼緊緊盯著他手裡拿著的一張畫稿。 這是宮庶根據飯店服務員的描述畫出來的畫像。 他昨晚對陳世襄說的話,並不全都是假的,至少找宮庶畫像這件事,是真的,隻是並沒有那個看清傳信之人相貌的人。 畫稿上的畫,並不是一張肖像畫,而是一張全身畫,畫上的人戴著一頂黑色寬簷禮帽,穿著一件白色長袍,臉上帶著一副眼鏡,留有兩撇胡子。 不過奇怪的是,畫上之人並無五官,眼鏡就那麼憑空戴在臉上,連鼻梁都沒有,那兩撇胡子更是奇怪,上無鼻子,下無嘴唇,就那麼憑空長著。 這竟是個無臉人! 這人到底是誰……沈玉先在心裡發出此問。 如果不出意外,這人應當就是上次從他手裡逃脫之人,算上這次,自己已經在他身上連續失了兩次手,兩次都讓他從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 上次讓這人跑掉了,這次更甚,他把送到自己嘴邊的鴨子都給放跑了。 難不成這次也是因為這人發現哪裡不對,從而給那人傳遞了消息? 不,不對,雖不能完全排除這個可能,但這樣在有些地方解釋不通,還是有臥底泄露消息這個猜測更讓人接受。 而且要是紅黨的人這麼厲害,那他們特務處也不用乾活了。 盯著畫像看了半天,沈玉先試著用想象力補全這張臉,但無論如何,這張臉在他腦子裡始終都是模糊的。 放下畫稿,抬手看了看手表,沈玉先思索片刻,走出了辦公室。 …… “陳先生,昨天晚上盯了一夜,一直到現在,目標都一直待在屋子裡,一步都沒有出過屋子,也沒有人去找過他,今天早上他還睡了個大懶覺,現在都還沒起床。 “倒是那家的另一個人,有點來頭,是霞飛路巡捕房的包鐵棍!他一早就去巡捕房了。” 劉大和沈玉先兩人坐在一家賣早食的店鋪裡,劉大一邊吃著大肉包,一邊囫圇不清地跟沈玉先匯報昨晚的情況。 沈玉先聞言點了點頭,眼神中閃過一絲欣慰和輕鬆。 在睡大懶覺,看來或許真的不是表弟…… 陳世襄昨晚一晚上什麼動靜都沒有,嫌疑大大減少,沈玉先心頭欣慰和放鬆之餘,也開始琢磨起其他人。 在沈玉先的復盤分析中,除陳世襄外,嫌疑最大的就是申貴祥了。 此刻一想起申貴祥,往日種種一一浮現在沈玉先心頭,他越發覺得申貴祥可疑 昨天那生煎包就是申貴祥買的,他還主動遞給世襄,平日他做事也是懶懶散散,遇上紅黨躲得比誰都快……這麼一想,沈玉先的眼睛漸漸瞇了起來。 此人,可疑! “陳先生,這人還要繼續盯著嗎?”沈玉先正想著申貴祥的事,旁邊的劉大已經吃完了包子。 沈玉先略微沉吟,最終點了點頭,還是多盯一段時間保險,表弟從小也是個狡猾的。 “繼續盯著,”說完,沈玉先從衣服裡掏出一疊法幣,數了幾張遞給劉大,“你們兄弟再辛苦兩天。” 見到印著國父音容笑貌的法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劉大一張臉頓時笑成了桃花,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嘴裡說著客氣的話,雙手卻堅定不移地將錢收了起來。 沈玉先對此隻是笑了笑,他現在心情很好。 “拿著吧,這是你們應得的,當初我說過,給我辦事,不會虧待你們的。” 劉大聞言連連點頭,嘴裡說了一連串“是是是”,同時不忘說兩句好聽的恭維沈玉先。 “老板,打包兩籠肉包。”沈玉先起身招呼道,然後又對劉大說道,“包子你給劉二帶回去,我還有事,就不過去了。” 劉大過來跟他匯報情況,劉二還在盯著陳世襄,他還沒吃早飯。 對待手下人,沈玉先雖然很少展現出親和的一麵,但那是因為他太年輕,若是表現的太過親和,容易讓下屬輕視,認為他年輕可欺。 但這並不代表他就不會展現仁和的一麵來拉攏人心。 此刻看著劉大眼中流露出的感動,沈玉先笑了笑,拍了拍劉大的肩膀,沒再說話,上車揚長而去。 回到辦公室後,沈玉先坐在椅子想了想,最終拿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一個長途。 “給我接南京特務處情報科科長辦公室。” 特務處用的電話線是特殊專線,負責轉接電話的人都是經過特別培訓,背景可靠的人,且這些人在工作時有著嚴格的製度,正常情況不用擔心電話內容被泄露出去。 很快,電話接通,聽筒裡傳出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 “姐夫,是我,玉先,我想麻煩你讓湖南那邊的人幫我查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