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How The Steel Was T…(1 / 1)

風起1936 陳氏刀客 6808 字 2024-03-21

別墅二樓,書房,燈光突然亮起。   顧義甫一襲素白長袍,身形款款立於紅木書桌之後,他隨手拾起桌上的一本書捧在手上,乍一看很有幾分讀書人的風度和韻味。   顧義甫少年時不讀書,發跡後才察覺自身才識文化的不足限製了自己的發展,又才重新將書本撿起。   如今之顧義甫,若單論外表和氣度,看起來並不像是曾經拉過黃包車的車夫,他那一身書卷似的和氣,不像起身於草莽,說是教書先生,或許相信的人反而不少。   此刻透光房間的燈光,隱隱能看出他手上之書朝下的封麵上,寫著《狂人日記》四個字。   這是顧瑾拿來讓他看的,說是寫得很深刻,學校的老師和同學都喜歡看,他也就放一本在書房,姑且翻之,當做完成閨女布置的任務。   “老爺,阿福說陳世襄傍晚時又去找小姐了,我們需要做些什麼嗎?”   祥叔一身灰色長袍,欠身站在書桌外,朝對麵的顧義甫輕聲問道,說話時麵容似有幾分厲色隱存。   按他的想法,像陳世襄這種禍害,敢打小姐的主意,簡直是比癩蛤蟆打天鵝主意還要惡劣的,這種人還是裝進箱子沉到黃浦江裡,一勞永逸比較妥當,免得留下什麼禍患。   不過這一切還得老爺做主。   顧義甫輕搖了搖頭,淡聲道:   “阿祥,殺人永遠是最後的選擇,人一旦殺了,就再沒有餘地了,你我年紀都大了,殺性不可過重。   “陳世襄暫時先別動,他借小瑾之事貿然找上門來,既不求財也不求事,不知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先看看再說,左右也不過隻是一個螞蚱,蹦躂不了多高。   “他要是安分老實,這事就到這裡,畢竟是小瑾先找上去的,他把小瑾安全送回來,算我承他一個人情,以後找機會還給他就是。   “他要是另有什麼心思,現在他去糾纏小瑾,以後我們也有理由光明正大地處理掉他,到時即便他是特務處的人,他姓戴的也不好說什麼。”   祥叔聞言信服地點了點頭,果然還是老爺這安排妥當,既然暫時不殺,那回頭就把找來的人先散掉。   “聽小瑾說寫這本書的周先生病了,她喜歡這人寫的書,一直想著要去探望。   “你回頭聯係幾個醫生,以小瑾的名義去探望探望,那邊要是有什麼需要的,全都安排好,小瑾就別讓她去了。”   祥叔看了看老爺手中的書籍,將《狂人日記》這名字記下,然後點了點頭。   “老爺放心,我會安排好的。”   說完這話,祥叔麵色略微猶豫了一下,張口欲言,卻又沒說出話來。   顧義甫目光雖然一直在手中的書上,但似乎還是察覺到了祥叔的異樣。   “還有什麼事嗎?”顧義甫目光從書上移開看向祥叔。   “老爺,剛出了小姐這事,雖然我們控製住了消息,但陳世襄那邊到底有沒有把事情說出去也不好說。   “送給紅黨的那批物資,你看要不要往後緩一緩,萬一不小心讓特務處給盯上——”   後麵的話祥叔沒說出來,但他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明白。   顧義甫將書放到桌上,眉頭略微皺了皺,思索片刻才道:   “那就先停一下,事情要往長久了看,不能隻求一時。   “你回頭從另外的渠道,先找一些他們急需的物資想辦法送去給他們應急,我們手裡的物資往後拖一拖。”   “老爺,我們這麼冒險替紅黨運送物資,這值得嗎?這裡麵我們不僅沒半分收獲,冒的風險卻是不小。”祥叔不太理解地說道。   顧義甫笑了笑,緩步走到窗邊,看著天上那輪明亮的彎月,目光也隨之變得悠長。   “祥叔,咱們做生意的,不能隻看著眼前這三分利,目光需得放長遠些。   “我是不懂他們那些什麼主義的,但我懂老祖宗傳下來的話——得民心者得天下。   “如今紅黨看似勢弱,偏居西北一隅,但他們深得民心啊。   “你常在外麵跑,那些底層的工人和農民對紅黨是什麼看法,你應該是很清楚的。   “再看國府,貌似如日中天,可事實上呢?   “他們正在失去人心!   “國府所擁有的人心,隻是那麼一小撮人的。   “可那一小撮人能代表什麼呢?他們的數量比起中國數萬萬的農民和工人,何其微小?   “兩千多年前的荀子早就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看國府這艘船,早晚都是要沉的。   “別的不說,就說我顧義甫為什麼能有今天?   “當年若不是我將蘇北來的那些車夫苦力團結起來,你覺得我能有今天嗎?”   顧義甫從小便生活在底層,當年他也隻是個從外地來的臭要飯的,能進入車行拉車,都是靠著別人介紹。   他能有今天,靠得就是當年在底層以義氣為先,團結了同為蘇北之人的老鄉們,靠著他們的支持,他才能一步一步走到現在。   因此,他深知團結底層之人,到底有多重要。   “你別看那些底層之人弱小散亂,那隻是因為沒人能將他們擰成一股繩,一旦有人將他們組織起來,他們能爆發出的力量,絕對是驚天動地的。   “我顧義甫能力有限,隻能靠著草莽手段團結一些同鄉在身邊,但饒是如此,也成就了今天的蘇北商會。   “紅黨呢?   “他們想要團結的人,可是那數萬萬人。   “這樣的組織,若不能將其扼殺於萌芽之際,那早晚有一天,是要讓他們翻了這天地的。”   顧義甫語氣中是滿滿的感慨,他若不是出身底層,對這些事,或許也不會有這麼深的感觸。   窗戶邊上,陳世襄腳踩著墻壁上的凸出,雙手扣著能抓住的地方,身體緊緊貼著墻壁。   他本是想著從這扇窗戶進入別墅二樓的,但沒想到,他還沒靠近窗戶,裡麵就亮起了燈,現在窗戶邊上更是傳來了顧義甫的聲音。   此刻聽著裡麵的對話,陳世襄心裡有些驚訝,他如何也沒想到,顧義甫居然和他們紅黨也存在聯係,跟他竟然也算是半個自己人。   合著老方先前想著通過顧瑾來影響顧義甫,根本就是多此一舉,人家老顧思想覺悟高著呢!隻是或許是因為顧義甫身份特殊,故而老方並不知道這事。   而且看這模樣,不僅是老方不知道,恐怕就連顧義甫的女兒顧瑾都不知道這事。   隱藏的還真夠深的!   如今這形勢,恐怕沒多少人,會認為最後的天下是紅黨的,但偏偏顧義甫就敢有這樣的認知。   真不愧是從黃包車夫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人物,小瞧不得啊!   陳世襄心裡正感慨著,屋內又傳來一個女聲。   “老爺,晚餐好了,小姐讓您下去用餐。”   “……”   幾聲應答後,燈光依舊亮著,但屋內卻沒了聲響。   陳世襄豎起耳朵貼在墻上仔細聽了聽,確定房間裡沒了人,心頭不禁一喜。   像個壁虎一般在這裡扒著墻壁,對他的肌肉而言也是個不小的挑戰,事實上他的雙臂和雙腿肌肉都已經在跳動著抗議。   當下連忙手腳並用,他很快便爬到窗戶邊緣,順利地從窗戶進入了房間。   “看來是顧義甫的書房。”陳世襄心裡閃過這個念頭,隨即便仔細清理起自己進來留下的痕跡。   陳世襄對顧義甫的書房不感興趣,清理乾凈痕跡,他小心翼翼,不漏一點腳步聲地走到書房門邊,將門打開一條小小的縫隙。   確定門外的走廊裡沒人,陳世襄推門而出。   上次來時他就注意到,公館裡負責安保的人都在別墅外麵,在別墅內並沒有人,這對他而言是個好事,不然他想要找到顧瑾的臥房並潛入進去,難度又得翻上幾倍。   “顧義甫和顧瑾都在樓下吃飯,現在是我行動的最好時間。”   陳世襄朝樓梯的方向看了一眼,一點時間不敢耽擱,當即一個房間一個房間搜尋起來。   每打開一扇門前,陳世襄都會將耳朵貼在門上,仔細傾聽裡麵的動靜,確定裡麵沒人再開門。   “還好這具身體五感敏銳的變態,不然這種活根本乾不了,稍不注意就得暴露。”陳世襄心裡很慶幸。   有驚無險,陳世襄順利地找到了一間一看就是年輕女孩的房間,房間內有個化妝臺,上麵擺放著許多化妝品。   另外室內還有一個單獨的洗浴間,以及通向外麵的一個陽臺。   “應該就是這裡,顧義甫太太去世後就沒有再娶,整棟別墅裡能有這種房間的女性,應該就隻有顧瑾了。”   陳世襄從懷裡抽出一張信箋,四下看了看,不確定放在哪裡比較合適。   “會走進這個房間裡的不一定隻有顧瑾,或許顧義甫會進來,或是丫鬟傭人也有可能,我必須得確定拿到這封信的人是顧瑾才行。”   陳世襄心裡剛閃過這個念頭,隨即看到了什麼,他雙眸一亮,快步走到床邊。   床頭櫃上除了臺燈外,還放著一個相框,裡麵是顧瑾穿著大學校服的照片,這幫助陳世襄進一步確定了房間的主人。   此外,在相框旁邊還放著一本封麵印著外國畫的英文書籍和一支鋼筆。   《How The Steel Was Tempered》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這本書這麼早就出來了嗎?我還以為是五六十年代才出現的呢。”陳世襄心頭有幾分汗顏。   “不過這書是描寫無產階級革命的,應該是被國府劃入禁售之列的書籍吧?”   這想法剛生出,陳世襄便想到了顧家的家勢,頓時便不再糾結此事。   “書籍這種東西,就算其他人進入這個房間,多半也不會亂動,而且這棟別墅裡,除了顧瑾,其他人也不一定懂英文。   “顧瑾將書放在這裡,很可能是睡前看的。”   陳世襄想到這兒,拿起書,隨意一翻,便翻到了夾著精美書簽的一頁,上麵還留有一些娟秀的小字。   是一些感想。   他沒有猶豫,直接把信箋夾在其中,正要放回原位,陳世襄忽又想到什麼,再次打開書籍,將硬紙做成的精美書簽撕成兩半,一半放回書中,一半自己留下。   又拿起那支鋼筆,在信箋上添了兩句話。   “最好是確定顧瑾看到書信後再離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樣才能萬無一失。”   目光在屋內掃視一圈,陳世襄首先排除了洗浴間,顧瑾回到臥室,很可能會先去那裡洗漱,到時他沒地方可以藏身。   最終,陳世襄走到陽臺上觀察了一圈。   陽臺對著的是公館內的花園,外麵也有巡邏站崗的人,但相對較少,而且現在是晚上,光線也相對較暗。   “一會從這裡下到花園,再從花園裡離開,倒也方便。”   陳世襄仔細觀察了一圈,確定從花園離開的方法行得通後,便再次回到臥室內,等待著顧瑾的到來。   時間在陳世襄的心跳中流逝,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沒過多久,門外的走廊裡傳來了腳步聲。   陳世襄耳朵動了動,閃身離開臥室到了陽臺上。   很快,臥室內的燈光全部打開,陳世襄透過陽臺的玻璃門,確定進來的人是顧瑾。   她嘴裡哼著歡快的小調,看來心情應該不錯,或許和先前顧義甫說的那位周先生有關。   陳世襄沒看到那本《狂人日記》,他也因此沒心思去探究那位周先生是誰,老方說了,顧瑾的身份隻有他一人知道,那對方多半不是紅黨,如此就和他沒多大關係,他現在隻想親眼看到顧瑾拿起那本書,親手取出裡麵的信箋,如此他就可以放心離開了。   等待中,顧瑾果然先去了洗浴間,過了約莫半個多小時,才穿著一身真絲睡衣走了出來。   陳世襄躲在陽臺上,目光在顧瑾和書上來回打轉,躲在陽臺這裡,他身上已經被蚊子叮咬出好幾個紅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