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清早，大西門區部，熬了一夜的沈玉先坐在辦公桌後，盯著桌上的文件和小玻璃瓶，陷入沉思之中。 　　文件是昨天醫院相關人員的筆錄，除了陳世襄和劉一鳴兩人外，所有人的筆錄都在裡麵。 　　而這個小瓶，則是蘇世安昨晚給他送來的，說是從劉一鳴身上得到。 　　沈玉先已經讓人連夜檢驗過，確定了裡麵本來裝的是什麼東西。 　　結果讓他有些驚訝。 　　康啟榮死亡的消息傳來後，沈玉先瞬間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判斷。 　　這次行動，他一直讓法租界情報組的人暗中盯著自己手下那幾個人，能確定他們全程都沒有機會傳消息出去。 　　因此康啟榮的死，多半是因為留在醫院的人——表弟和劉一鳴。 　　沈玉先安排了兩波人分別盯著自己表弟和劉一鳴，他本以為有動靜的會是自己表弟，結果沒想到，事情和他想的居然不太一樣。 　　本來他心裡已經認定表弟應該就是那個臥底，為此特意他安排了自己的線人劉大和劉二去暗中盯著表弟。 　　為的就是確認表弟是臥底後，自己還能控製這件事，屆時隻要把劉大劉二滅口，這件事就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可是，劉大劉二那裡沒有表弟的消息傳來，盯著劉一鳴的蘇世安這裡倒是先有收獲了。 　　他讓蘇世安盯著劉一鳴，隻是為了方便後麵安排劉一鳴來當表弟的替罪羊，根本沒怎麼考慮劉一鳴是臥底的可能，可現在，似乎根本不需要他去安排…… 　　沈玉先看著小玻璃瓶，神色閃爍不定。 　　這瓶子裡裝的是毒藥，毒死康啟榮的那種毒藥，可現在，它卻出現在劉一鳴身上…… 　　這東西，到底本就是劉一鳴的，還是表弟放到劉一鳴身上的？ 　　按照筆錄裡的內容來看，表弟和劉一鳴都有下毒的機會。 　　沈玉先突然又想到了昨天劉一鳴在病房裡的那種表情，那種暗暗高興的表情，他當時到底在高興什麼？ 　　劉一鳴那種人，沈玉先之前從未覺得他是能讓紅黨吸收的對象。 　　無他，紅黨看不上。 　　沈玉先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到目前為止，他遇到的紅黨，素質都還挺高的，而且姐夫以前就是紅黨，姐夫說過那是一群瘋狂的理想主義者。 　　因為姐夫，他對那群人還是比較了解的。 　　甚至和姐夫偶爾私下聊天時，姐夫還曾悄悄表露過很多國黨人都不如紅黨人的意思。 　　紅黨是很守紀律的，對自己人要求很高。 　　劉一鳴這人五毒俱全，完全不符合紅黨的要求，倒是表弟……他是大學生，屬於紅黨會去吸收的目標…… 　　表弟兩次牽扯進紅黨的案子裡，嫌疑非常大，但尷尬的是，好像他兩次牽扯進去又都是因為自己…… 　　第一次表弟本不想離開茶館，是自己命令他離開的，昨天表弟也想參加針對漢奸的行動，也是自己要求他留下的。 　　而且方成仁這個紅黨，更是真真切切地死在表弟槍下的…… 　　沈玉先皺著眉頭，他並沒有確鑿的證據能證明表弟是紅黨，隻是在表弟和劉一鳴之間，他認為表弟才會是紅黨。 　　但現在他又有些動搖了。 　　自己這樣會不會太過先入為主，太過武斷了？ 　　沈玉先不由懷疑起自己的猜測。 　　表弟從頭到尾，除了嫌疑，沒有任何實質證據表明他是那個臥底，倒是劉一鳴，嫌疑不大，但證據現在卻有了…… 　　沈玉先一時覺得有些頭疼，若其中沒有表弟該多好，非此即彼的事情，直接找個借口將兩個人都斃了就是。 　　醫院雖然還有其他人，但那些人嫌疑太小了，他們都不能和上次青鬆那件事重疊。 　　而一組的其他人，這次他盯得很緊，這些人根本沒有傳消息出去的機會。 　　隻有劉一鳴和表弟。 　　直覺告訴沈玉先，表弟就是臥底，但他的理智又告訴他，這不一定。 　　劉一鳴不可能是紅黨，那有沒有可能是被紅黨收買，賣情報給紅黨的人呢？ 　　沈玉先突然想到一種新的可能。 　　這種想法在他心底一滋生，便再也消除不去，沈玉先的思緒好像忽然打開了一片新天地。 　　賣情報…… 　　沈玉先忽然想到了當初他殺的第一個人，那人賣情報給日本人。 　　情報都能賣給日本人，難道不能賣給紅黨嗎？ 　　劉一鳴這種人為了錢，是什麼事都有可能乾出來的。而且他一直被自己壓製，事業上不順，看不到前途，這可不就得從其他地方找補嗎！ 　　沈玉先眼睛一下便亮了起來，若是有其他選擇，他也不願懷疑表弟是臥底，現在他總算是發現了另一個可能。 　　劉一鳴若是賣情報…… 　　沈玉先順著這個可能，一下子想到了很多東西。 　　劉一鳴為什麼要突然帶著一個洋人來找自己，申請讓洋人去醫院畫像？ 　　若是他賣了情報給紅黨，那紅黨能不能請他幫忙滅口？ 　　所以劉一鳴才要找借口返回醫院？所以他才找來了那個洋人？ 　　可劉一鳴怎麼敢確定那個洋人一定畫不出準確的畫像呢？ 　　沈玉先再次皺眉，當時劉一鳴用來說服他的借口是很有說服力的——有宮庶畫的底稿在，剩下的隻是補足五官，這不一定非要宮庶才能辦到。 　　洋人！能不能畫出準確的畫像來，那個洋人是關鍵！ 　　沈玉先忽然想起自己昨晚有讓黎兆民派人去尋找那個洋人畫師的。 　　黎兆民怎麼現在還沒來匯報這事？ 　　沈玉先皺眉，將小瓶收好，起身走出辦公桌，他正要推開辦公室的門，門卻突然被敲響。 　　“表哥，表哥，你在裡麵嗎？”陳世襄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世襄？他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沈玉先打開門，門外的陳世襄頂著兩個黑眼圈，頭發有些淩亂，沈玉先看著他這個樣子不由懵了一下。 　　表弟平時好像還是很在意形象的…… 　　這是被康啟榮的死給刺激到了？ 　　“表哥！不對！！”陳世襄神情嚴肅地說道。 　　“什麼不對？”沈玉先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此刻時間還比較早，辦公區除了陳世襄和沈玉先一個人都沒有。 　　陳世襄推著沈玉先走進小辦公室，然後把門關上。 　　“表哥，昨晚我想了一夜，我覺得康啟榮的死因應該不是注射的那支藥劑。”陳世襄表情很嚴肅。 　　沈玉先臉色瞬間一整，他認真地看著陳世襄。 　　“為什麼？” 　　“太巧合了！ 　　“表哥你懷疑組內有臥底，擔心臥底會殺人滅口，結果人就真死了，這事你不覺得太巧合了嗎！？ 　　“我覺得我們不能聽信那法醫的一麵之詞，我懷疑真正的死因那個法醫沒檢查出來！” 　　陳世襄斬釘截鐵地說道。 　　這事他昨晚想了一夜，他還是覺得自己不能什麼都不做。 　　表哥告訴了自己組內可能有臥底，還告訴自己可能會有人來殺人滅口，結果口就真被滅了。 　　按照常理而言，這麼多巧合，自己怎麼也不能就這麼輕易聽信那個法醫的一麵之詞，自己必須得表達出應有的懷疑才行。 　　隻有真正的臥底，才會希望這個事盡快過去！ 　　所以，他一大早就急匆匆地來找表哥，提出自己的懷疑。 　　沈玉先看著陳世襄，瞇了瞇眼。 　　“那你覺得他真正的死因是什麼？”沈玉先問。 　　“我也不知道。”陳世襄一下子變得頹喪起來，法醫都不知道，他怎麼可能知道呢。 　　“但我就是覺得康啟榮的死，沒那麼簡單！”陳世襄倔犟說道，像極了一個不服輸，敢於質疑權威的年輕人。 　　這不就是當代的大學生嗎！ 　　沈玉的瞇著眼，表弟說得很對，這事是太巧，是值得懷疑，表弟現在的反應很正常，但他就是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但又說不上來。 　　懷疑一旦產生就很難洗去，就如同寡婦家裡出來一個男人，哪怕兩人清清白白，也必然會引起流言蜚語…… 　　“康啟榮的確死得不簡單，他是被毒死的。”沈玉先突然說道。 　　陳世襄聞言瞪大了眼睛，很是驚訝，繼而驚訝變成了驚喜。 　　“真的？表哥你是怎麼確定的？”陳世襄趕忙追問。 　　“昨晚法醫告訴我的。” 　　“啊！可，可你昨晚不是說——”陳世襄錯愕。 　　“騙你們的。”沈玉先很直接。 　　“昨晚那麼說，隻是為了讓下毒的人放鬆警惕而已。” 　　陳世襄似乎一時沒能消化沈玉先說的這些東西，他好半天才似明未明地點了點頭。 　　還好，這番表現應該沒有問題，不枉昨晚自己思考了一番各種應對方式，鍛煉了一晚上的表情……陳世襄心裡暗道。 　　沈玉先一直看著陳世襄，見陳世襄的表情沒有一點問題，他心裡又有點不舒服，難道真的是自己想錯了嗎？表弟真的不是臥底？ 　　表弟是臥底他不高興，但他自己猜錯了他也不高興。 　　“你覺得組內誰是臥底？”沈玉先問。 　　如果表弟有哪怕一丁點要把嫌疑往劉一鳴身上引的趨勢，那他多半就是臥底！那玻璃瓶多半就是他昨天放到劉一鳴身上的！ 　　沈玉先在心頭這麼告訴自己，不過陳世襄的回答讓他再感失望。 　　“我不知道，昨天我在醫院，一點異常都沒發現。”陳世襄失落搖頭，似乎為自己沒能發現異常感到沮喪。 　　沈玉先皺眉，他現在反倒希望自己表弟是臥底了，這至少證明自己沒猜錯。 　　至於表弟真是臥底怎麼辦？ 　　當然是讓劉一鳴當替罪羊，然後找姐夫來把表弟引導回正道了。找書苑ｗww.ｚhaosｈuyuan.cｏｍ 　　這事隻要沒有其他人知道，就不算多大事，反正特務處也有不少人都是紅黨那邊過來的…… 　　總不能因公廢私，大義滅親吧？！ 　　這可是他親表弟，小時候姑父姑母也是所有親戚裡最照顧自己一家的…… 　　“劉一鳴呢？昨天他也在醫院，你覺得他有機會下毒嗎？”沈玉先再問。 　　陳世襄眨了眨眼，心頭感覺有點不對。 　　怎麼表哥好像在故意把我往劉一鳴身上引？明明他昨天還說劉一鳴嫌疑很小的…… 　　陳世襄心頭謹慎，他皺了皺眉，認真思考了一番。 　　“劉一鳴……我聽餘隊長說劉一鳴以前親手打死過紅黨，他怎麼可能是臥底？”陳世襄反問……打死過紅黨的人，怎麼能是紅黨呢！ 　　劉一鳴的事，最好還是讓表哥自己去挖掘，自己一點都不要主動去引導的好，隻有自己想到的，才是最可信的。 　　現在嫌疑最大的就是自己跟劉一鳴，自己這邊隻要安分守己，一點破綻不露，表哥最後自己就得把目光移到劉一鳴身上。 　　隻要最後將劉一鳴家裡的那些東西扒拉出來…… 　　就算劉一鳴發現了那些東西也不要緊，反正肯定也有人在盯著他，他一旦要想處理掉那些東西，那就是在消毀證據。 　　到時不是臥底也是臥底! 　　陳世襄想到這些，看著表哥的眼神頓時變得更加疑惑起來，表哥你怎麼會認為劉一鳴是臥底呢？ 　　沈玉先看著自家表弟，心裡越發懷疑自己的直覺，難道真不是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