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 不知古人酣暢淋漓之餘提筆落墨時究竟是懷揣著怎樣的心思,但是想必古今之人在欣賞這一輪高懸明月之時的所思所感定是極為相似的。 皓月當空,恰如一輪皎潔無暇的玉盤,呈放在青藍色天幕上。 月華如水,傾瀉人間,如同自天幕垂落塵世的輕紗,朦朦朧朧的,罩住了此夜的繁華。 在張高秋眼中,天上繁星到底還是沒有長安城內的燈火萬家好看,更何況今天晚上並沒有星星。 從他所處的這個沙丘往下看,城中燭火綴成一片,如同雲中打翻落人間的星屑,點點匯聚成片海,與紅霞霓帳交錯輝映,還有偶爾冉冉升起的幾盞孔明燈,讓人如同置身仙境。 他就保持著這個眺望的姿勢一動不動,如同一尊漆黑的雕塑。 良久,微微夜風輕拂過這尊雕塑,漾開了從他口中彌漫開來的不明意義的字句。 他在說三。 ———— 夜風輕輕拂過,吹起一夜漣漪。 歷史的厚重感總是讓人難以想象,或許隻有當自己置身於時代的車輪之下才能切實體會到。 臨川先生就曾有言:“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 對於大多數人而言,歷史不過是給生活偶增姿色的調味,抑或是一種用於描繪底色的顏料。 許許多多人終其一生都不會去思索歷史的存在與意義及其偶然與必然,可能對於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來說,歷史僅局限於所謂的課本。 當他們從書中走出來邁入更廣闊的世界的時候,所謂歷史,就成為了茶餘飯後、酒後談資、與人爭辯、風景旅遊、科普視頻之種種,還有就是在為後代普及知識時有一定的幾率重拾之外,歷史就這樣與人們的生活斷絕。 人們,或者說絕大部分的人們,從來不會去思考歷史與當下之間的連續性與統一性,一個被多數人所忽略的事實是:歷史從來就不是死物。 當下永遠隻存在於一瞬,時針的撥動,日影的西斜,季節的更替,年輪的向前……無一不在說明著時間的流逝。 而這些隨河水逝去的時間就被工匠定格在器皿,被畫家凝固在繪卷,被史家篆刻在竹簡,被文人潑灑在書案,被相機捕捉在膠卷,而當下的這些所謂的破碗、破畫、破竹子、破桌子、破相片兒在十年百年千年之後就成為了後人口中的“歷史”。 歷史的一切發展都是有跡可循的,許許多多在當時的人們看來的偶然,放眼整條歷史長河,實則是時代的必然。 在時代的洪流之前,任何人都隻是一粒渺小的沙。 正如阿房的火光,狼居胥山的烽火,長安的失守,臨安的絲竹,蒙古的鐵蹄,燕王的旗麾,紫禁的破敗……當時代的暴雨沖刷而下,上岸的沙都不過隨水而去。 當歷史在人們麵前展露其崢嶸,一切就都已經來不及了。 那麼,對於活在當下的人而言,一座古城的出現,又意味著什麼呢? ———— 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 商君止站在城樓之上,手指輕輕滑過斑駁掉色的漆欄,心緒紛飛如絮。 長安城,十三朝古都,華夏七大古都之一,歷史上第一座被冠以“京”名號的都城,歷史上比較有名的別稱有鎬京、鹹陽、大興。古城歷經千年仍不熄薪火,幾遭破敗仍屹立不亡,幾千年來一直散發著濃鬱的生機。 這是歷史上的長安城,也是為大多數人所熟知的長安城。 但卻不是腳下的這一座長安城。 商君止很清楚,在歷史上,絕對沒有哪個朝代的皇室有“洛”這個姓氏,更別提國號為“大唐”了。 李唐李唐,任何一個接受過教育的人都知道,唐朝皇室為李姓,哪怕是沒接受過教育的人也少有不知曉這些的。對於整個華夏而言,大唐的筆觸早已深深的落墨於華夏人的血脈當中,就如同秦皇漢帝一般,唐太宗李世民的名字早已刻在了每個華夏子民的心上。大唐在世界上留下的痕跡,縱使歷經千年,仍舊無法被抹去。 這或許也可以被稱作歷史的留存。 人活於世,似雪中漫步,所行所為皆似飛鴻踏雪泥,曳出一條又一條長長的痕跡。而無數人的痕跡交疊匯聚在一起,就成為了時代的痕跡。 歷史是易變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舉動就有可能的引發歷史的變動,可能是本來死了的人活了下來,可能是原本活著的人卻死了,可能是原本不可能發生的事反而發生了,可能是必然發生的事卻沒有發生……所做的一切舉動都有可能引發歷史的變更,這便是時間層麵上的蝴蝶效應。 隻是大部分處於那個“歷史的當下”的人無法認識到這一點罷了。當人們超脫在外,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觀察世界就可以很快發現這件被大多數人忽略的事。 但是歷史又是不可變的,隻要我們將時間尺度拉到足夠大,就會發現,歷史的發展趨勢自始至終都不曾改變過,不管中間發生了什麼,歷史依舊在往前,一直往前,永不停息。 長河中泛起的些許漣漪水花無法改變河水的奔湧方向,在裹挾時代的洪流麵前,一粒沙的抵抗,無疑渺小得可怕。 歷史是時間的筆記,它忠誠地記錄了世界上發生的一切。古往今來,人們在塵世的泥中艱難跋涉,與天鬥與地鬥,斬荊辟路,在滂沱降世的時代的大雨中開辟出一塊又一塊庇護自身乃至福澤後世的立身之地。 而後人呢? 或是無福享受先輩的餘蔭,隻能延照先輩走過的道路,踏著先輩的腳印繼續在泥雨中掙紮前進,或是據著先輩所開辟的天地,開始了與先輩全然不同的人生。 一切功過成敗,一切是非對錯,一切喜嗔貪惡,皆被歷史一一如實記載。時代以潑灑於人世的雨作墨,歷史便以在雨中蹣跚的渺小為筆,人在時代的雨裡翻騰,那筆跡便落在了他的後邊,彎彎曲曲的,回環盤復的,輕輕淺淺的,濃墨重彩的,一往無前的,猶疑不決的,車遲困頓的,禁閉於心的,繁繁復復,一如荒蕪之叢雜。 那筆力穿透名為人生的紙張,暈染了一大片陰陽,直抵生死。 是啊,人的死亡從不在於他生命流逝的那一刻,而在於那紙張徹底淪落成灰的那一刻,當與之有關的一切的一切都化為了記憶的塵土,時間在這時才徹底宣告生命的終結。 所以,歷史是很健忘的,許許多多人掙紮求活一世,卻未曾留下過一星半點,就仿佛真的是被吹滅的燈盞,乾凈的仿佛不曾來這世間走過一遭。 那究竟用什麼才能夠承載歷史的厚重呢? 石頭?壁畫?鐘鼎? 石頭會風化成沙,壁畫會斑駁剝落,鐘鼎會銹蝕衰敗。 名氣?記憶?還是血脈? 名氣會消逝無聞,記憶會褪色成空,血脈會稀薄飄零。 就算有能夠留存下來的,也很快就會在時光的流逝中消亡。 但是,終歸是留存下來了不是嗎? 可能隻有短短幾年十數年,也可能稍長一點百年千年,再不切實際一點可能萬年百萬年千萬年。 這已經足夠了。 至少,這個世界會知道,我們曾經來過。 ———— 商君止探頭望了一眼下麵,然後抬頭看了一眼天上,又默默的縮回腦袋,整個人像一條軟骨的魚吊在欄桿上。 “你在看月亮嗎?” 略帶好奇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商君止不用回頭都能想象得出說話這人麵上的神情定是三分打趣三分邪魅加四分…… 打住打住…… 商君止想象了一下那畫麵立馬就打了個激靈,將腦中那可怕的幻想驅散。 李否看著不知為何突然從欄桿上撐起來又趴下去的商君止,覺得他很像一條被吊起來熏了很久的鹹魚。 “呦,還會打挺呢。” 她決定把自己這個妙想告訴自己的好姐妹。 “滾滾滾,你才是鹹魚。” 商君止回頭瞄了一眼,立馬就猜到自己這位好哥們究竟在想什麼。 “那好叭~” 看著自己的妙想被好姐妹輕而易舉猜到,李否有些小沮喪。 商君止翻了個麵兒……不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是轉了個身,麵朝向自己這位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好哥們。 這位好哥們姓李名否,人稱不口,與商君止兩小無猜久長時,簡稱從小玩到大。 倆人性格不仿興趣相通誌同道合同甘共苦,一起跑山攆狗、捉魚摸蝦,也曾一起被鵝追著跑,彼此投緣相看兩順,隻恨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於是倆人挑了個黃道吉日拜了把子插了香燒了紙,你管我叫哥們,我管你叫姐妹,倆貨各論各的。 這倆貨,一貨隻苦天公不作美,好哥們生的不是一副男兒身,另一貨則是隻怨相逢仍晚,沒有早點結識好姐妹。 而近來令商君止極為頭疼的事便是好哥們雖已年十有九,卻偏偏是一副蘿莉身板,毫無陽剛之氣,展露不出半點威風。 順帶一提,這曾讓xp是黑絲大長腿禦姐的某條鹹魚大為悲傷。 看著自己麵前的大蘿莉不知又想到了什麼妙想,以至於原本失去光澤的眼睛中都重新燃起了一道奪目的光芒,商君止無力的低下了頭。 “所以說你又想到了啥?” 與麵前重新煥發光彩一臉期待的望著自己希望自己能夠開口詢問她究竟想到了多麼驚人的妙想的大蘿莉對視了足足兩分鐘,結果還是不敵對方最終敗下陣來的商君止無力地開口問道。 “罕見。” 充滿電的李否將自己驚人的妙想濃縮成了兩個字,給麵前的鹹魚下了總結。 看著小臉寫滿了認真二字的好哥們,商君止悲痛地捂住了額頭。 他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