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朕的孫子,何須冒險(1 / 2)

不過,此時,扶蘇也未曾想這些。

這段日子,他每天都很忙碌,不是去軍中犒勞將士,就是輕裝簡行,深入田間地頭,了解秋種的情況,考察地形,觀察河流走向,帶著上郡百姓挖井修渠,興修水利,又或者是坐在村頭,跟村裡的一些老人聊些家長裡短,傾聽民生疾苦。

有時候回不了城,就借宿在農家小院。

吃著粗糙的食物,睡著冷硬的板床,然而扶蘇眼中的憂鬱卻更深了。

每當夜晚停下來的時候,他都會抱著膝蓋,望著夜空發呆。

腦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淳於越先生寄過來的那封書信,閃過無數鄉民淳樸卻黑瘦的麵龐,感受著他們卑微到塵土裡的希望。

難道,過去的我真的錯了嗎?

這幾天,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問自己,但是沒有答案,也沒人能告訴他這個答案。

身邊隨行伺候的侍衛,發現,自家寬厚仁慈的長公子,變得更加沉默了,身子也越發的消瘦,終日如一位苦行僧,默默地行走在這片荒僻破敗的土地上。

不過,大家眼中的敬重,卻越發深重起來。

他們從未見過,有哪一位貴人,能像長公子這樣,眼裡全是這些貧窮低賤的百姓,他們想不出什麼大道理,但心中卻有一個淳樸的念頭。

願為這樣的長公子效死命!

上郡城外。

這幾日,已經與趕來的王賁徹底完成交接的蒙恬,雙手交疊,站在馬車前,向著扶蘇躬身行禮。

“長公子保重——”

扶蘇溫和地笑了笑,同樣躬身作別。

“將軍保重——”

蒙恬目光掃過沖著自己溫和頷首的長公子,看向站在長公子身邊的王賁,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鄭重地拱了拱手。

“王將軍,我們後會有期——”

“蒙將軍,後會有期——”

一切盡在不言中,王賁同樣鄭重拱手,與蒙恬作別。

扶蘇和王賁站在長亭之外,一直到蒙恬的馬車消失在馳道的盡頭,這才轉身回城。此時,已近新年,哪怕是遠在上郡,城裡也已經有了幾分新年的氣象。

王賁新來乍到,扶蘇公子自然要盡一盡地主之誼。

內心也想了解一下家中的近況。

雖然和家中有書信往來,但兩地距離近千裡,雖然有軍中驛站,但終究有些不便,上一次通信,還是剛到上郡的時候,距今已經有二十多日了。

所以,聽著王賁的敘述,扶蘇的嘴巴不由越張越大,整個人都懵了。

你確定你口中的那個小公子郢是我扶蘇的兒子?

發明皇孫犁,皇孫車,皇孫磨也就算了,他甚至還能力博熊羆,活捉一頭大狗熊?

他還知道西域之事,畫了一副似是而非不知真假的地圖?

扶蘇腦袋瓜子都嗡嗡的。

如果不是王賁言詞確確,他又深知王賁的性格脾氣,不是隨便說笑的人,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個人都差點自我懷疑了。

我生了一個天才的兒子?

我竟然都不知道!

哎喲,真是慚愧啊,我這些年,都沒顧得上關心這個好兒子。

扶蘇心中百感交集,又是開心,又是慚愧,覺得自己這個對這個孩子關注太少,這個阿翁做得實在是太不合格了。

等他聽到自家兒子,深受自家阿翁寵愛,不僅當了冠軍將軍,還被始皇帝親自帶著去了趟眉縣,從孟西白三氏中招收了三千年輕子弟的時候,扶蘇整個人都沉默了。

沒誰比他更明白,孟西白三氏在始皇帝心中的分量。

因為這個消息的沖擊,乃至於當他聽到,自家兒子已經開始跟著老將軍王翦學習兵法的時候,差點都沒反應過來。

等他反應過來之後,臉上的喜色就再也掩飾不住了,連這些時日臉上被眼中疾苦熏染積鬱的愁思都不覺消散了許多。

這一場接風酒,扶蘇少見的喝多了。

……

第二天就要過年了。

趙郢雖然心中沒什麼感覺,但是也沒有要不識趣地去打擾別人過年的意思,昨日告辭的時候,已經跟老將軍王翦打過招呼,說好了這幾日暫時休息,不再去王家府上繼續學習兵法的事。

他上午帶著弟弟和妹妹出去逛了一趟街。

原想買點小東西,送給兩人坐禮物的,但一圈逛下來,卻發現哪怕是外麵的集市上,東西都乏善可陳。

賣東西的人少,買東西的人更少。

這個時代,把小農經濟自給自足的特點,幾乎發揮到了極致。而且,即便是過年,街上也沒什麼燈籠炮竹之類的,就連後世他熟悉的年畫都沒有,隻是偶爾有幾家出售桃符的,他也沒什麼興趣。

自家府上就有工匠,無論是做工還是選材,都比這些小攤上的質量好多了。

雖然他興趣缺缺,但很少有機會外出的趙起和趙希卻很興奮,一路東張西望,興頭很高。

趙郢隨手給兩個人買了一份麥芽糖後,兩個人就更開心了。

這些他們雖然平日也不缺,但能跟自己逛街買來的一樣嘛。不過趙郢心中有事,也不願意多逛,不到半晌,就準備回去了。

“大哥,你看那邊,竟然還有賣字畫的……”

趙起卻不由眼睛一亮,指向一旁的小攤。

趙郢有些意外地抬頭看去,竟然還真有一個賣字畫的。

秦朝自然有字畫,扶蘇府上,就有很多不錯的作品,很多人都是當世名家。但這字畫這玩意兒,跟後世一樣,因人而貴,這個時代,還鮮有當街賣畫的,而當街叫賣的,也很少有什麼名家作品。

即便是名家大作,趙郢其實也不怎麼感興趣。前世就是個普通人家的子弟,欣賞不來這等陽春白雪的東西,就連他前世的電腦硬盤裡,也大多都是異國的風光。

不過,他看了看身邊的趙起,笑著點了點頭,當下邁步走了過去。

陳平袖著手,一邊忍受著肚中的饑餓感,一邊百無聊賴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心中有些苦悶。

自己不甘平庸,又因自己四處求學,花費甚巨,卻沒有什麼收項的緣故,引得大嫂不滿,甚至鬧到大哥陳伯憤而休了大嫂的地步。

這才辭別大哥,一路遊學,趕來鹹陽,想要謀一條出路。

然而到了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鹹陽貴門雖多,卻不是他一個毫無名氣的外鄉人的去處,這些日子,他逗留鹹陽,四處拜訪權貴,想要謀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卻是四處碰壁,沒有半點收獲。

更加糟糕的是,他人還在,盤纏沒了。

不得已,隻能耗盡最後的資財,買來一方素白布帛,題寫字畫,當街叫賣,想憑借這些,換來幾日生活的資費。

然而,從昨天等到現在,也無人問津。

真正的權貴,誰會留意街頭賣畫的無名之輩,窮苦的百姓,誰又樂意買這種饑不可食寒不可衣的玩意兒。

有那個閑錢,給家裡老人孩子截二尺布不香?

這個時候的陳平,才深刻的意識到,鹹陽雖大,居之不易的道理。

正在他心中苦悶,一籌莫展的時候,卻看到一個衣著華貴,豐神玉骨,氣度不凡的高大少年,領著一個少年,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孩向他走來。

他頓時精神一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貴人,可是對這字畫感興趣——”

趙郢原本隻是隨意看看,反正他對這玩意兒也談不上什麼鑒賞能力,但瞥了一眼跟前的字畫上的落款之後,卻不由眉梢一挑,露出了一絲意外的神色。

“陽城陳平?”

陳平非常敏銳地捕捉到了趙郢眼中一閃而逝的詫異,還以為趙郢是看中了自己的字畫,頓時心中大喜,不過臉上的神色卻越發淡定從容起來。

“讓貴人見笑了,正是學生——”

趙郢點了點頭。

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陳平的字畫,是這個時代常見的侍女圖,旁邊還配著一行詩經上的小字。

“南有千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