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造紙術,他自己也隻是前世從網上看到的一點皮毛,大致懂得一點基本的原理,至於其他,那就很寥寥了。
幾乎說不上什麼指導,隻能讓默在另一家毗鄰新軍大營的田莊上,挖出十幾個坑,把前世聽到過的樹皮、麻頭、破布、舊漁網、甚至是竹子等不同材料,按照不同的比例分別漚在不同的坑裡,讓人詳細記錄,認真觀察。
這是一個非常枯燥,也非常考驗忠誠度的工作。
但凡有一絲懈怠,又或者有一絲疏忽,自己就可能得不到可靠的數據,所以他才把細心機敏的默特意調過來。
又仔細地給默交代了一番,主要是告訴他一些需要觀察記錄的數據,然後才叮囑他道。
“你這次動用的人手,一定要忠誠可靠,沒有我的允許,不得外出,也不能對外泄露半點的消息……”
默用力點頭。
“小公子放心,都是用的我們自己府上的人手……”
……
十月的鹹陽,也終於迎來了自己的第一場雪。
雖然不急,但洋洋灑灑,很快鹹陽的樓臺殿宇,尋常巷陌,便籠上了一層薄薄的積雪,讓四下裡的夜色都顯得明亮了許多。
此時雖然還未到宵禁的時刻,但寒氣逼人,大街上已經幾乎看不到多少行人,不少人家已經到了關門閉戶,上床休息的時刻。
隻有一些貴人的府上,門口庭院還點綴著些許的亮光。
橘黃的燈光下,趙高正如往常一樣,捧著一卷法家的典籍,但今日他明顯有些不在狀態,時不時會蹙一下眉頭,抬起頭來,看向庭院裡變得越來越明顯的積雪。
“啟稟家主,門外有人自稱是十八公子府上門客,冒雪來訪——”
趙高一聽,瞬間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長劍,但猶豫了一下,又重新放下,微微點了點頭。
“讓他進來吧——”
北風席卷,雪花紛飛。
張良的發冠和長袍上都帶著些晶瑩細碎的雪花,但他身形修長,步履從容,這些許的雪花,反而給他平添了幾分超然的氣度。
“良見過中車府令——”
張良麵色如玉,對於趙高的無禮恍如未見,沖著趙高深施一禮。然後,也不等趙高招呼,就笑吟吟地站起身來。
“有客冒雪而來,中車府令吝嗇於一杯熱茶乎……”
“上茶——”
趙高看了一眼這個氣度不凡的年輕人,冷著臉吩咐了一句,張良也不以為忤,就樂嗬嗬地等著。
很快,一杯熱氣騰騰,還飄著油腥薑沫的熱茶,就被下人送了上來,張良道了一聲謝,伸手接過來,一臉愜意地抿了一口,這才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趙高沖著身邊的下人,輕輕地擺了擺手,下人會意,躬身退下,出門的時候,還轉身輕輕地帶上了房門,書房裡的氣氛,一時間有些詭異的沉悶。
“這就是你們所謂的萬無一失……”
趙高冷著眼,瞥了一眼,這個名叫張良的年輕人,語氣兀自有幾分問責的意思。
“小公子郢沒費吹灰之力就識破了你們的手段——”
張良一怔,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那位小公子竟有這等見識?”
這句話問出之後,張良就笑著搖了搖頭。
“確實有些出人意料,不過這又如何,我們的計劃,還是成功了不少嗎?”
趙高一怔。
張良慢悠悠地端起跟前的熱茶,捧在手裡。
“我料那長公子已經星夜啟程,正在趕來鹹陽的路上——”
說到這裡,張良眼中閃過一絲篤定的神色。
“其返回鹹陽的目的為何,已經如掌上觀紋,呼之欲出,陛下焉能不知?所以,讖言成敗對我們來講,已經無足輕重,帶著厚重民意前來的長公子,和陛下的一場政見之爭執已經不可避免——”
說到這裡,張良放下手中的茶盞,笑容溫和地看向已經緩緩鬆開劍柄的趙高。
“中車府令,您覺得我們這次失敗了嗎……”
趙高目光閃動,不置可否地看向這個胸有成竹的年輕人。
“伱此次前來,又為何事……”
“自然是求中車府令出手,助長公子一臂之力,不然,我擔心長公子此行未必能見到陛下本人……”
趙高不由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說起這等陰謀詭計,臉上兀自帶著幾分笑容的張良,眼中終於有了幾分認真的神色。
“你多慮了,長公子畢竟是長公子,哪怕是惹了陛下不快,想見陛下一麵,也沒人敢擋他去路……”
張良笑了笑,不置可否,悠然起身。
“如此,良便告退了……”
望著張良離開的背影,趙高目光深沉,默然不語。
……
甘泉宮。
雖然外麵雪花飄舞,地上已經一片晶瑩的雪白,但寢宮裡麵,卻是溫暖如春。因為趙郢識破讖言真相,而放下一塊心病的始皇帝,覺得身子都輕快了幾分。
剛剛已經連夜召喚了少府令史祿和治粟內史,讓他們提前做好雪後賑災的問題,盡量減少因寒冷而造成的人員傷亡。
此時,他穿著一身寬鬆的長袍,躺在搖椅上,神色悠然地看著手中的一份竹簡,接待著早已經等待了多時的黑。
“陛下,我已經派人反復對比核實過,那青石板上的字與那封書信上的字,從筆跡上來看,十分相似——”
黑的話,讓搖椅上的始皇帝動作不由一滯,眼睛第一次從竹簡上收回來,看向垂著手,恭敬地站在不遠處的黑。
“你懷疑那封書信是郢兒寫的?”
始皇帝眉頭微蹙,語氣裡帶著一絲不可思議。
“沒有陛下的旨意,我們的人沒敢隨意翻看小公子書房中其他的筆跡,但若無意外,那書信應該就是小公子所寫——亦或者是小公子親自執筆……”
始皇帝不由眉毛高挑,按著扶手,從搖椅上站起身來。
“這個臭小子,竟然連朕這個大父都敢騙——”
一想到,趙郢這個狗東西,在自己麵前裝得跟沒事人似的,始皇帝就忍不住頗有些氣惱地罵了一句。
不過,嘴上雖然罵著,但眉眼間,早已經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膝下又得一麒麟兒——就是不知道那一心奉寫信之人為師的淳於越老先生,知道那書信出自皇長孫之手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會是何等精彩……”
始皇帝聞言,不由哈哈大笑。
“明日一早,不妨跟朕一起去看看那臭小子……”
……
十八公子府。
望著夜色中洋洋灑灑,越下越大的雪花,胡亥眼中難掩興奮的神色。
終於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