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胡亥終於放下趙郢這一頭,趙高心中不由偷偷鬆了一口氣,他還真怕胡亥揪住趙郢的事兒不放,畢竟,這事他不好解釋。
始皇帝想寵愛誰,是別人能管得住的嗎?
甚至,就連宮裡的一些消息,他都不敢隨意透漏。上一個敢向李斯偷偷透漏消息的,血都沒乾透呢。
再說,有時候,知道了真想,反而更殘忍。
比如,如今的趙郢不僅僅天天幫著始皇帝批閱奏疏,還自己用皇帝印璽,這種事情,若是傳出去,定然天下嘩然,趙郢也必然會身陷漩渦,甚至就算始皇帝都會變得十分被動。
然而,那又怎麼樣呢?
胡亥首先會當場炸裂。
而始皇帝為了平息事態,大概率的可能會暫時疏遠趙郢,甚至貶斥。
然後,始皇帝包括他趙高在內,所有人一定會迎來始皇帝的雷霆之怒。
他趙高自己本人,甚至包括平時隨侍在始皇帝身邊的所有後人,都會被狂怒的始皇帝一掃而空。
包括親族。
所以,趙高也沒辦法啊。
該暗示的都暗示了,該提醒的都提醒了,奈何胡亥自己不爭氣,分不清孰輕孰重,在勢力的日益膨脹中迷失了自己……
他偷偷地打量了一眼李斯,見李斯眼皮子都沒動一下,隻是端著茶杯,慢慢地抿著,臉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
隻能氣悶地收回目光。
李斯這狗東西,出工不出力,簡直不當人子!
但李斯是當今的左相,位高權重,跟他這種隻依賴著始皇帝寵信的近臣不同,人家玩的是實力,他也不敢多說什麼。
忽然,他就聽李斯一邊抿著茶葉,一邊神色淡然,貌似感嘆地提了一句。
“朝廷的差事也不是那麼好做的,有時候,多做,也未必是好事,江山社稷司,事務瑣碎繁雜,所需資料,更是浩如煙海,一旦出現一點錯漏,就需要花費無數的時間和精力去核實……”
趙高一聽,眼睛不由一亮。
胡亥也不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真是當局者迷。
江山社稷司跟其他衙門不同,它雖然從禦史臺獨立出來,成為一個單獨的衙門,直接對始皇帝負責,看上去很風光,但它職司單一啊,就是做江山社稷圖。
幾乎與朝廷上的其他事務沒有任何的聯係!
而且必然要牽扯大量的時間和精力……
讓趙郢那狗東西不是精力旺盛,天天變著花樣的討陛下歡心嗎?
那就去皓首窮經,老老實實去做江山社稷圖吧!
見兩人似乎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李斯也懶得在這裡開解小朋友,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向兩人告辭。
臨走,還頗為煩惱地捏了捏眉頭。
“最近下麵也不太平啊,據說不少地方的鄉老、亭長都出了意外,即便是老夫,也是有些頭疼……”
李斯踱著步子,不緊不慢地揚長而去。
親自送出府門之外的胡亥一臉懵逼,回頭看著若有所悟的中車府令趙高。
“左相這是什麼意思,怎麼忽然提起這個……”
趙高眉頭微蹙,忽然想起昨日在宮裡看到過的一份公文,不由眼前一亮,瞥了一眼依然一頭霧水的胡亥,心中微微嘆了口氣。
“皇長孫那邊恐怕是遇到了些麻煩……”
趙高的話,讓胡亥眼睛不由一亮!
瞬間想起了點什麼——
不由偷偷地捏緊了拳頭。
……
真的如趙高所言,趙郢遇到了點麻煩。
自從推廣《鑄軍魂》的政令發出之後,各地衙門就轉手把這項任務發給了地方鄉老以及亭長。鄉老原本就擔負著教化百姓在責任,類似於後世的鄉長,而亭長則肩負著地方的治安與警衛,相當於後世的派出所所長。
本來責任分明,但治理鄉間地方,哪有那麼多的涇渭分明?
所以,這兩個基層的官吏,合作就成了常態。鄉老負責宣講政策,亭長負責組織人員,順便維持治安。鄉老調解民間糾紛,征收賦稅的時候,亭長就帶著人鎮場子。
但也不知從什麼地方開始的風頭。
這項命令發出去之後,就陸陸續續開始有鄉老因為各種稀奇古怪的原因出了意外。
有人是坐車的時候,拉車的牛忽然發了癲,摔斷了腿,有的則是河邊釣魚的時候,忽然栽到了水裡,淹死了,有的就更離譜,好好端端在家坐著,被不知道誰家的頑童扔的磚石砸破了腦袋……
甚至還有,上茅廁的時候,橫板忽然斷裂,直接掉豬圈裡,不僅摔得不輕,還被嚇到了的豬給拱了的。
開始,大家還隻當個偶發的意外,可問題是,隨著時間的發酵,這種事情越來越多。
就有人嗅到了其中不同尋常的意味。
於是,很多地方的鄉老和亭長,就開始了自己花樣百出的告病了。
推廣《鑄軍魂》的事情,也就此停擺,逐漸淪為了聾子的耳朵,很多地方,一些鄉老亭長非常默契地進入了集體擺爛的狀態。
誰他麼跟自己的小命過不去?
比如,故楚舊地,現在的泗水郡沛縣某位平平無奇的劉姓亭長,就深得其中三味。
由於泗水郡的郡治就設在沛縣,所以相比起其他一些地方的縣城來講,沛縣就顯得格外的熱鬧繁華。
但此時,已經到了日暮十分,臨街的門店酒肆,依然還是陸續的卸下了門板,準備關門打烊。隻有武負和王媼夫妻兩人共同經營的小酒肆,依然是搖曳著昏黃的燈火。
雖然店裡的酒客大多都已經散去,但高額美髯,帶著一頂標誌性竹皮冠的劉姓亭長,此時,卻酒意正酣。
岔開著雙腿,大大咧咧地簸箕而坐,沒有絲毫準備離開的意思。
身為店主的武負和王媼,也隻能在一旁,陪著笑臉,小心地伺候著。
畢竟,都是自己惹不起的大爺。
無論是天天混在自己酒肆的劉季,還是陪他一起喝酒的兩位,都是酒肆裡的熟客。
穿著一身衙役服飾的,是縣衙獄掾曹參,坐在劉季下手,喝得醉醺醺的,跟劉亭長一個德性的,是他的發小兼跟班盧綰,也算是他擔任亭長之後的心腹小弟。
“三哥,你說我們整天在這裡喝酒快活,不出去做事,上麵的人,會不會來找我們的麻煩……”
盧綰一邊啃著手中的豬蹄子,一邊含糊其辭地問了一句。
“找個屁的麻煩,誰說老子沒做事?現在不就是在做事嗎——鄉老那老東西躲在家裡裝病,老子天天在外奔走,鞋都壞了好幾雙,連回家的空都沒有,還不夠辛苦……”
武負和王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