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說書人之事,原本計劃隻是委托已經開始主動向朝廷靠攏的儒家,但誰讓楚墨矩子田擊正好趕上了呢?
那就兩家一起上!
儒墨,當世之顯學,比起法家來,在其餘六國之地,儒墨兩家有著天然的群眾優勢,影響極大,而且不僅擅長以理服人,他們還都擅長以力服人。
再加上官方的支持,就算是那些宵小之輩想暗中搗鬼都沒轍,除非他們昏了頭,現在就拉起隊伍造反,直接強行絞殺。
真要是那樣,趙郢還真是求之不得。
這個時代,始皇帝不死,誰敢蹦躂誰死。
“此舉非為欺瞞天下,隻為讓天下人明白我大秦之政令,陛下之苦心,盡量避免一些別有用心之人,散布流言,蠱惑人心,甚至煽動一些不明真相之的當地黔首跟著他們聚嘯鬧事——”
說到這裡,趙郢長嘆一聲。
“天下百姓,何其苦也——天下戰亂時,顛沛流離,家園破碎,親人離散,苦;天下饑荒時,貪官汙吏,地主豪紳,囤積居奇,高賣低進,趁機侵吞百姓數代人之積蓄,逼得多少人妻離子散,賣兒鬻女,苦;如今這天下歷經戰火,終於涅火重生,天下安定,卻又有一些無恥小人,為一己之私利,企圖愚弄百姓,再次掀起戰亂,若是讓他們得逞……”
說到這裡,趙郢起身離席,走到窗邊,微微仰頭,慨然嘆息。
“百姓恐怕又將重新淪陷於戰亂之苦……”
收著,趙郢轉過身來,看向臉色動容的淳於越和田擊。
“百姓何辜……”
此時,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映在趙郢高大魁梧的身軀上,如同蒙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澤,看著這位皇長孫殿下那悲天憫人的眼神,淳於越和矩子田擊,不由肅然起敬,甚至心中都隱隱有些羞愧。
跟皇長孫殿下相比,自己那一點點小小的心思,是何其的渺小和可恥。
學術之爭,政見之爭,真的比天下百姓的福祉更加重要嗎?
“好!殿下光風霽月,悲天憫人,有殿下,乃是天下百姓之福!老朽自愧不如,老夫這就回去,號召我墨家學徒,聽從公子喝令,從此遊歷天下,做好大秦說書人!”
田擊慨然起身,沖著趙郢深施一禮。
趙郢頓時大喜,快步上前,親手扶起田擊。
“得矩子相助,實在是我大秦黔首之幸事!”
淳於越須發動了動,也終於起身,沖著趙郢深施一禮。
“我儒家願意附殿下之驥尾!”
趙郢扶起淳於越,倒退兩步,一臉欽佩地深施一禮。
“先生高義,郢代天下百姓謝先生……”
這一拜,他是真的有些欽佩。
因為他此次找兩個人,不僅僅是要他們出麵幫朝廷做《鑄軍魂》的宣講,而且還想趁著徐福製造出來的這一波爆炸性的動靜,讓始皇帝的正統地位深入民心。
在這個時代,還有什麼比仙人都親口推崇,贊嘆為千古一帝,更能說明始皇帝是天命所歸?
對此說法,墨家自然是沒問題。
因為墨家自己就主張“天誌”“明鬼”,“上尊天,中事鬼神,下愛人”,但儒家就不同了。雖然這個說法,跟儒家後來的天人感應看似相似,其實完全不同,儒家講求的是敬鬼神而遠之。
為此,甚至墨家學徒與儒家學子毫不相讓,言辭犀利,多次交鋒。
“儒以天為不明,以鬼為不神,天鬼不說,此足以喪天下。”
“執無鬼而祭禮,是猶無客而學客禮也,是猶無魚而為魚罟也。”
從墨家對儒家的攻擊,我們就可以看到儒家對鬼神之說的態度,為此,儒墨兩家之間爭辯激烈,所以,趙郢今日提出的這個要求,對儒家來講,其實真的很難接受。
來之前,趙郢甚至準備好了許許多多的說辭,甚至是做好了暫時透漏一些還在醞釀中的科舉考試的設定,來換取儒家的妥協。
沒想到,竟然沒用到——
果然,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跟他們就別講什麼蠅營狗茍,你就講理想,講情懷,畫大餅,有時候反而能有奇效。
想到這裡,趙郢覺得自己此時已經把握住了這些人的命脈,忍不住心中得意,下意識地溜出來一句。
“我等浮生天地之間,所為者何?豈是一家一姓之私利?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結果話剛說完,他就後悔了,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嘴巴子。
得意忘形!
這怕不是要自爆了……
就在他強裝鎮定,想著怎麼避免當場社死的局麵時,卻沒想到淳於越就跟沒聽到似的,反而跟著田擊一起神色動容地慨然起身,沖著自己深施一禮。
“殿下之言,大善!”
趙郢:……
趙郢都有些懵,不過既然淳於越沒反應,那自然就最好了啊。
啥也不說了。
告辭!
趙郢毫不留戀地當即起身告辭,出了院門,拉過自己的大宛馬,一躍而上,揮動馬鞭揚長而去。
看著趙郢匆匆離去的背影,跟著淳於越和田擊送出院子的卓易,不由眼中露出一絲疑惑之色。
“為何看上去皇長孫殿下走得如此匆忙……”
淳於越瞥了自家這個弟子一眼,然後又看向趙郢匆匆離開的背影,一臉感慨地道。
“皇長孫殿下光風霽月,心憂天下蒼生,自然是日理萬機,公務繁忙,豈能如你我這般悠閑度日,隻在此間虛擲光陰——”
說到這裡,淳於越大袖一展,背負於後,沉聲道。
“你速去召集我儒家子弟,我有事要與各位分說……”
見淳於越這邊雷厲風行,已經開始準備,田擊自然也不甘示弱,直接拱手告辭。
今日來此,隻不過是驚聞淳於越竟然在此著書立說,提出大一統的觀點,直接擁護大秦朝廷,心中不忿,想要來此與之論辯的。
誰成想,竟然自己反而被那淳於越給說服了。
但與之相比……
“是我田擊狹隘了,難怪淳於越和禽那廝都願意折服於這位皇長孫——”
啥也不說了,回去就立刻動員我楚墨一脈的子弟,為皇長孫馬前卒,去做自己的大秦說書人。一時間,他竟然感覺自己鬥誌滿滿,又好像找到了初為墨家子弟時候的激情。
為了天下蒼生!
……
趙郢自然不知道,人家對他知道橫渠四句一點都不意外。
那封書信的原文已經被朝廷收走,以始皇帝對皇長孫殿下的寵愛,皇長孫知道有什麼好稀奇?
隻有趙郢,至今還不知道,自己神秘寫信人的身份早已經在自家大父和黑那裡無所遁形……
等離開溪水草堂,趙郢也沒想明白怎麼回事,索性也就不想了,反正隻要儒家和墨家肯配合,那就解決了一個大問題。
就不信自己背靠朝廷,聯合儒墨,以整個朝廷的力量去推動輿論,引導民心,還能鬥不過一群隻敢像老鼠一樣在暗中搗鬼的野心家。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可畏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