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目的(1 / 1)

頑賊 奪鹿侯 4191 字 2024-03-21

後來幾天,延安府百姓活得像過年。   出現豪俠的消息在流民中廣泛傳播,人們說他們會在夜晚騎馬大隊出現,向窮人家院子裡丟糧食。   用麻布袋裝著,沒有麻布袋就用破衣裳裹著,實在連破衣裳都沒有,就乾脆向院子裡灑,像喂雞子一樣。   被驚醒的百姓問起他們名號,有人說他們的首領叫虎將。   可誰是虎將,沒人知道;虎將做過什麼大事,也沒人知道。   隻知道他派人向窮人投食,對富家豪戶予以警告,讓他們對百姓好點。   一個個村子,消息通過在外乞討的百姓飛速傳播,直至蔓延膚施、安塞、甘泉三縣,向周邊擴散。   還有延安府,延安知府張輦在三天時間裡先後收到兩封署名為虎將的信。   一封是在膚施縣境內西北的山洞裡,有大量米糧等他接收,讓他繼續在延安府賑災。   這批糧食還沒接收完,又一封信,又是虎將,但字跡不一樣了,讓他去安塞縣境內的山洞裡接收糧食。   同樣還是讓他繼續在延安府賑災,而且還提出警告,能把信放進知府衙門,就一樣能進知府衙門後宅,敢貪汙就換個知府。   讓知府張輦又驚又氣又喜。   喜的是,後繼無力的官府存糧終於有了著落,這兩批糧食可比賣冠帶榮身籌來的多。   很短的時間裡,延安府城周邊治安猛然變好,路上流民少了,成群結隊的吃大戶也不見了。   攔路搶劫倒依然偶有發生,這事太平年歲都免不了。   延安府的老百姓想知道虎將是誰,能過下去的想見見虎將,以報投糧之情。   過不下去的,更想見乾脆投奔身邊牽馬墜蹬,也能賴個溫飽。   官府就更想知道虎將是誰了,尤其想知道他從哪弄來那麼多糧食。   因為虎將這名字,知府張輦還專門派人把給爺爺守孝的蕭貫鬥叫到府衙。   言語試探一番,發現蕭指揮同知雖是將門世家,可身上無絲毫虎氣。   整個延安府都在找虎將。   但人人都想不到虎將在乾嘛。   其實倆兒子、小舅子帶上曹耀在黑龍山裡搗鼓事兒,劉老爺就已經知道了。   做賊,隻要開了頭,就沒有回頭路了。   但他沒阻止。   小兒子一次次勸說,劉向禹還能堅持,哪怕世道一天天變壞,他可以堅持自己不去推一把將傾天下。   可堅持是自己的事,真拉下臉他總能找到個工作養活家人,族人不行,族人再堅持堅持就餓死了。   哪怕族人去做賊,沒有自家麒麟兒帶著,也就是個被宰了填壕的命。   當爹的總覺得自家兒子最出息。   劉承宗出去踩點那天,劉向禹也出門了,混在去吃大戶的鄉民隊伍裡。   人們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劉老爺決定用自己的眼睛來丈量大災下的亂世。   但目的已經不是有沒有別的活路,不是看饑民災民循規蹈矩能否求生。   他要看最貧窮百姓的生活狀態,看朝廷還有幾分窮苦民心。   結果走出黑龍山不過百十步,他就見到了最貧窮的百姓,隻是那百姓沒辦法告訴他對朝廷的感受。   死兩天了,黃土埋半截,就像被扒光樹皮的樹乾。   鄉民說這人是自殺,不知從哪來,走到這走不下去,上吊了。   本來這有棵樹,人也穿著衣裳。   昨天樹沒了,人也沒了衣裳。   路過的不忍其曝屍荒野,有心挖坑把他埋了。   可誰都餓得沒力氣,就算有力氣也得為覓食考慮,路過了就給他添坯黃土。   不光黑龍山的人,趕路去搶劫的饑民也會添土,再有兩天就能把他埋起來了。   劉向禹的運氣不好,周圍的大戶都被百姓吃過。   他跟著隊伍一天走了六七十裡,從黑龍山朝府城方向出發,走到一半又換了條路回家。   局麵基本上是離府城越近,治安越亂,死人越多,但他相信反過來也一樣。   距府城十裡到四十裡這個範圍,應該是最亂的地方。   一場遠行讓劉向禹受益良多。   他基本上確信,朝廷軍隊在延安府行軍,難以得到補給;官府政令在延安府施行,也難以得到回應。   大明朝廷對陜西延安府的控製力,正值前所未有的最低點。   不過即使在調查之後,劉向禹依然不支持兒子當賊。   他生怕兒子把做賊,這旱災之下的權宜之計,當作自己應該做的事業。   做賊該是手段,不該是目的。   很多年沒吵過兒子了。   兩個兒子和小舅子在外麵做事的時候,劉向禹在家摩拳擦掌,思慮怎麼好好教訓他倆一頓。   還順便動員宗族給閑置的窯洞做了個大掃除。   兒子出去搶大戶,總不能空著手回來吧?   真要空著手,也就不用吵了,那說明落草這種難度極大的事不適合他們。   他甚至連以後如何打探延安衛駐軍調動,都想好了。   唯獨沒考慮運回來糧食放不下的問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直到那天夜裡,他剛睡下,就被村莊人們的叫喊聲吵醒。   披上衣裳跑出院子,就看見所有人都向山外瘋跑。   推出去的那些車輛回來了,一輛、兩輛,車上堆著高高的糧食。   他聽見郭紮勢大聲催促各家帶上簸箕鏟子,用來在天亮前隱匿車轍。   沒人和他說話,隻有小鉆風抻著長腿圍他兜圈子,不時仰頭吠上兩聲。   黑龍山男女老少齊上陣,跑得就像一陣風。   劉老爺的臉上也露出笑意,他那倆兒子知道自己犯了錯,躲他呢。   看著有四百多石糧,夠黑龍山撐到七月了。   劉向禹想,兒子們這趟辛苦了,應當是搶了個大戶。   大戶的土圍宅院可不容易搶。   誰知道人們興沖沖卸下一車又一車,連話都不說,再把車輪推得飛轉,消失在山口的黑夜裡。   隔了半個時辰,又變成一隊滿載而歸的車隊,這次不光車隊了,幾十頭耕牛、騾子、驢子,都載著糧食。   就連青壯後生,也在背上馱著糧食回來。   很快村口就堆滿了糧食,可運糧隊伍仍然沒有停息。   一趟,一趟,又一趟。   劉舉人的血壓超過了身高,失去思考的能力。   如果單以搶劫糧食論成敗,他認為賊人這個稱號已經配不上他兒子了。   憑這辦糧的本事,給朝廷乾活能讓督糧參議下崗。   那要不給朝廷乾活……劉向禹攏著胡須搖搖頭。   大明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