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薩囊(1 / 2)

頑賊 奪鹿侯 6095 字 2024-03-21

  八白室準確來說並不是成吉思汗的陵寢所在。

  修建在鄂爾多斯的白宮,是祭祀成吉思汗靈魂的靈宮,比較像大明的太廟。

  烏蘭木倫河畔,別速惕部的部眾正在河上捕魚,薩囊站在岸邊對著羊皮卻不知該從何下筆,隻好煩躁地咬開酒囊木塞,向口中猛灌奶酒。

  紙在草原上是很珍貴的東西,蒙古人無法自己製造,大多來源於藏地和漢地,而且這個困擾蒙古人的問題已經延續了很久,像歷史一樣久。

  早在明孝宗弘治年間,被中原稱作小王子的蒙古中興之主達延汗就因為缺少紙張,使臣在公文需要重寫的時候拒絕送回。

  薩囊有紙,但他相信自己接下來十年甚至二十年都隻能算是打草稿,還是用羊皮更合適。

  因為大明的建立,標識著蒙古進入文化全麵倒退的黑暗年代,這不僅僅是沒有鐵鍋和沒有鐵刀的問題,實際上直到俺答汗封貢,整個蒙古都沒有一部成書於那二百年之間的史書。

  所以很尷尬,薩囊做好了一切準備,甚至讓人給他的氈帳運了十車羊皮,卻驚恐地發現自己根本不會寫書!

  喝過了酒,薩囊又盤腿坐在石頭上拉了會馬頭琴,直到時至傍晚,這才在心裡打定主意,在羊皮上些起了自我介紹。

  “我的名字是薩囊,出身成吉思汗黃金家族,有額爾克·徹辰·洪臺吉的稱號,生於甲辰年。”

  “父親稱巴圖爾·達爾漢·徹辰·洪臺吉;祖父稱鄂勒哲·伊勒都齊·達爾罕·巴圖爾;曾祖父是有名的庫圖克臺·徹辰·洪臺吉。”

  “四世祖稱諾木·塔爾尼·郭斡·臺吉,是達延汗第三子巴爾斯博羅特的長子袞·必裡克濟農的第四子,世代受封鄂爾多斯右翼的伊克·錫別爾地方,是別速惕、烏審兩部的領主。”

  寫完,薩囊仔細看了一遍羊皮,有點不滿地皺起眉頭,從祖先的稱號看起來,是一代更比一代強,隻有到自己這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好像自己很沒用的樣子。

  不過這種不滿很快就被他拋之腦後,當整個北元分崩離析,一代不如一代也不僅自己一個,這肯定不是他有問題,這個時代多多少少有點毛病。

  實際上薩囊可能在才學能力上比不上自己的曾祖父庫圖克臺,但那不是因為他弱,而是曾祖父太強了,薩囊根本就生不出與其相比的心思。

  庫圖克臺還有另外一個名字更加響亮:切盡黃臺吉。

  就連大明的文人撰寫《萬歷武功錄》,都專門給他編了列傳。

  鄂爾多斯萬戶部在蒙古的地位很高,首領一直是濟農,但薩囊的家族從他的四世祖開始就既不是繼承濟農位的長子、也不是守灶的幼子,地位並沒有很高。

  到如今,他們這支貴族在鄂爾多斯擁有強大的影響力,靠的都是切盡黃臺吉當年的功勛、威望、文治、武功,始終是濟農的最佳助手。

  在稱號上,薩囊確實沒有自己父親那麼能打,他父親十三歲勇冠三軍,到寧夏打仗,對手可是萬歷年間的明軍,取得活捉一人的戰績,被授予達爾漢的稱號,十五歲又率軍出征,在遭遇戰中取得勝利,得到拔都兒的稱號。

  而他呢,徹辰·黃臺吉這兩個稱號,則是在十一歲的時候,完全因為曾祖父切盡黃臺吉是‘六萬戶中首行佛教之人’,被授予了這兩個稱號,屬於祖上蒙蔭。

  不過不管怎麼說,生在這樣的貴胄之家,生活優裕,從小受到文化與政治的熏陶,耳濡目染之下也比別人強得多,更別說薩囊還好學。

  在這個蒙古人文化衰敗的黑暗年代,一個正常的蒙古貴族腦子裡就不會想到編寫史書這種事,因為他們壓根就沒見過史書,不知道史書的概念。

  薩囊不一樣,從他曾祖父切盡黃臺吉開始,就掌握蒙、漢、回、藏四種言語和文字,還有一整個大蒙古包的藏書,不論佛學的、儒學的,還是西藏、印度、蒙古、中原的書籍,都有。

  甚至還有三套白史,也就是元世祖忽必烈製定佛教、民政的典章著作。

  第一冊是鄂爾多斯濟農的收藏,另一冊是切盡黃臺吉當年在兀良哈偶然得到元代抄本,第三冊則是切盡黃臺吉根據前兩部抄本互校、改編,續寫明代的蒙古史事,編寫成書的創作。

  這種放在林丹汗手裡可以當國寶的東西,是薩囊小時候的啟蒙讀物。

  正因如此,薩囊十七歲就登上了北元的政治舞臺,延續家族傳統,輔佐鄂爾多斯濟農理政,即作為使者與大明交涉、也作為代表與土默特部共同議政。

  他本該有美好的人生,比世上大多數人都更好的人生。

  但是就跟那些生在萬歷末年的大明人一樣,薩囊一出生就是盛世頂峰,隨後東西南北,不論去向何方,每一步走的都是下坡路。

  他作為代表解決與大明的紛爭,處理旱災下鄂爾多斯層出不窮的矛盾,當他的少年時代結束,當時的蒙古諸部不論從哪個方麵都談不上弱小,卻在復雜環境中奇怪地總是處於弱勢。

  薩囊總是在想,蒙古究竟怎麼了?

  他不知道。

  隨後的日子裡薩囊如墜雲霧之間,環境瞬息萬變,大貴族在混亂中朝不保夕,牧民部眾更是飽受戰爭之苦,在他小時候是不堪重負的漢人翻過邊墻逃到蒙古地方,把邊墻以北建設成塞上江南。

  而在他的青年時代,漢人和蒙古人又都越過邊墻往南跑了。

  因為漠南草原總是在打仗,跟大明打仗,跟後金打仗,跟自己打仗。

  這種現狀成為籠罩在薩囊心頭的烏雲,終於隨著林丹汗為躲避後金西遷地點土默特成為現實。

  薩囊的主君——鄂爾多斯濟農額璘臣被大汗剝奪濟農號,整個鄂爾多斯被迫卷入那場爭鬥,他們追隨林丹汗與世代為鄰的土默特部交戰,在慘烈戰爭中先勝後敗,又被裹挾著繼續西遷,投入進攻寧夏、進攻甘肅、進攻青海的戰爭中。

  不得不說,在那段時間裡,一開始確實是被裹挾,不過時間長了薩囊還是不免受到林丹汗很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