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蹲在河邊有說有笑的燒著螞蟻窩,河上方生煙彌漫,恰逢風來,彼時融進雲堆,像其戀人隔山也隔海,任憑你從前世紀來,我都願往。路邊偶爾聽見熟人打招呼,一群從不同地方來的農民工,相聚在黑色的世界裡,從早到晚紮在媒堆裡,就是得一柴米油鹽就足以歡喜。 半個月前,老媽心裡總是在擔心會發大水,跟老爸嘮叨過好幾次,他總是信心滿滿的一副命運就掌握在我自己手裡的樣子,高傲極了,那時候我還小,以為大人認為的都是對的,何況他是在夜裡默默張開翅膀,保護我學會飛翔的人。我無法明辨是非,我無從知曉對錯。 這裡的住房大多都是兩層的土房,少部分三四層的,用的都是那種有兩個孔比現在長寬得多的土磚建築而成,每一間房的窗戶也是如此,留有幾個孔通風,灰白的房子隨意擺放在河的兩岸,外表粗糙到看上去沒有一點生機。也是在半個月前我們從二層的搬到了靠山靠河且是住在一樓的四層房裡,老媽的擔心或許是由此而生,住一層樓最靠近河的一邊,出門就是寬二十幾米下大雨就漲到臺階的綿綿長河,我想以往住在這裡的人們,也都是提心吊膽著生活的吧,一直到我長大懂事後我才真正理解母親當時的擔憂。 老弟的病好像從小開始就一直糾纏著他,很多年很多年,病因我從來沒有聽家裡麵人提起過,就好像一個秘密消失在時間裡,路過的人也忘記了撿起來看一眼。此前中草藥加起來吃了不下六七種,都沒有好的痕跡,這次不知道老媽又是從哪裡聽來的用螞蟻灰可以治老弟這個病,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弄來的一大窩螞蟻,隻是覺得好奇,好玩,就一直蹲在她們身邊看著。雲端上方懸掛著一記殘月,被過往的陰雲擠來擠去,借著僅存的一點月光,我望著河上遊仿佛有一個深幽的無底洞,憤怒著想吞噬走這一切,老媽說,你今天晚上把那個窗戶敲了吧,怕到時候真的發大水了我們誰都跑不掉,老爸還是堅持自己,說沒事的,如果真的來了我用錘錘幾下保證可以,那堵窗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牢固。 在那個通訊還不算發達的年代,我們的快樂僅限於白天,卻都無比快樂,所以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早。整座礦山燈火通明,灼黃的燈光點綴夜晚,倒映在河裡的房屋如一塊塊正在鍋裡炸著的油豆腐,遠處的山都不見蹤影,趕著上晚班的人們頭燈忽明忽暗。整一副像被世人嫌棄下來的油彩畫。 夜裡不知道幾時,我在熟睡中被搖醒,我以為又是老爸拉我起來上廁所,瞇著眼看見老媽跟老弟也蹲坐著床上,老爸語氣緊張帶有一絲鎮靜的說,快起來收拾東西,大水可能要來了。斧頭每一錘都結結實實的落在石磚上,水浪聲混合著老媽的埋怨聲,那堵墻始終沒有被敲開,河水悄無聲息沒過床沿,老爸隻能放棄,跟老媽商量說我先抱兩個孩子出去,一會就回來救你,你在這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把我兄弟倆交給熟人並囑咐說,如果我們夫妻回不來了,你就幫我們把孩子撫養長大…… 後來河水猛漲,前後不過三五分鐘的時間,老爸根本無法再靠近,他聲嘶力竭的說,你不要慌,我一定會把你救出來的,這時候老媽已經抱在那堵沒有捶開的窗,水已經上升到她腰部,她絕望的說,你回去吧,我這次怕是出不來了,你回去好好照顧兩個孩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老爸不甘心,他說,你不要說這樣的話,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他用手狠狠地捶著,不過周圍就好像一團海綿一樣,不管你怎樣用力都沒有著力點,沒等喘口氣水已經爬到老媽的下巴,水浪每拍打一下老媽都會喝到幾口水,她充滿了絕望,我想我能感同身受,現在也是如此,後來老爸沒有立足的地方,他哽咽著說,如果你真的出不來了,我就帶兩個孩子到下遊去找你的屍體,但是你要堅持住,一會就有人來了。他上來跟老弟和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們媽媽出不來了,以後再給你們找一個。那晚的雨下的很大,我也明白了要長大的意義。保護家人,是我們一生的使命。 另一邊救援隊在陡崖邊上不停的利用手電筒的光和呼喊聲,在反復的確認還有沒有還沒出來的人。老媽這時候已經精疲力竭,僅剩的一點意識在支撐著身體,隱隱約約看到有亮光,意誌突然清醒了起來,她朝上麵不停的喊“這下麵還有人,救救我,”,上麵的人聽到了,他們了解了一下老媽現在的情況,一邊在安穩著她的情緒,一邊把救生繩放下去,兩個人慢慢從上麵依次放落下來,經過半個多小時的救援,老媽終於出來了。 在上麵還不知道情況的我們氣氛凝重,一個個沮喪著臉,這時候雨停了,老爸說,我要下去看看,他們都不同意,老爸還是堅持說要下去,叫我跟老弟在這等著他。剛出洞口,我們聽到外麵有聲音,大家都出來了,老爸緊緊的抱著老媽。現在的眼淚是喜極而泣的。淩晨的夜晚起著光明,泛著希望,一直延伸到未來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