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之死 　　不論以上卿還是皇帝信任的大臣身份，蒙毅是可以守在秦始皇身邊並獲知臨終遺言和囑托的。他的兄長蒙恬在外掌兵，蒙恬身邊還有秦始皇的長公子扶蘇，無論於公還是於私，在皇帝一旦駕崩後掌握大局並不難，就算不能，也足以威懾居心叵測的人不敢輕舉妄動。然而，如此關鍵的人物，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竟然被皇帝派走了。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為長公子扶蘇和蒙氏兄弟都帶來了滅頂之災。 　　秦二世、趙高和李斯陰謀三人組一經聯盟，狠毒的暗箭便向扶蘇和蒙恬射來。 　　...... 　　七月的一天，大秦帝國長城軍大營，欽差大臣宣讀皇帝詔書，監軍扶蘇、內史蒙恬五雷轟頂、心如刀割。 　　“朕巡天下，禱祠名山諸神以延壽命。而扶蘇與將軍蒙恬率師數十萬人守邊，已十有餘年。不能前進且耗費巨大，無尺寸之功，卻上書直言誹謗於朕，以不能返京成為太子，日夜怨望。扶蘇為人子不孝，令賜劍自裁。將軍蒙恬與扶蘇一同在外，不匡正扶蘇過錯，為人臣不忠，賜令自殺，軍權交於副將王離。” 　　扶蘇與蒙恬二人根本就不可能想到，皇帝竟然會下如此絕親、絕情的詔書。長城軍團奉旨攻打匈奴、修長城、建直道，這本就是皇帝命令，皇帝東巡所走的許多道路，都是長城軍團修的，詔書怎麼會斥責他二人領兵不前，無尺寸之功呢？不僅將他們長年在外、餐風飲露的辛苦一筆勾銷，竟然還勒令他們自殺，這叫二人如何接受? 　　蒙恬不愧是久經戰陣的大將，他對皇帝詔書起了疑心。別說這本就不是事實，就算他領兵不前，不能匡正扶蘇心中怨念，但以蒙氏家族以及他自己為大秦立下的汗馬功勞，皇帝對他兄弟二人的信重，斷不可能會賜他自殺。何況弟弟蒙毅身為上卿，就在皇帝身邊不離左右，這麼大個事，怎麼可能沒有一點風聲傳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蒙恬不信。 　　可在扶蘇這邊，就是另一回事了。詔書還沒讀完，扶蘇就已悲痛欲絕、萬念俱灰，跟手就要進到內室自殺。蒙恬發覺有變，急忙上前攔住扶蘇：“皇帝陛下東巡在外，未立太子，令你我二人率三十萬人守邊，公子為監軍，這是天下重任。今天僅派個使者，就令你我自殺，怎知其中無詐？請公子發書再請，要真是這樣，再死不遲。” 　　使者見蒙恬起疑，連連催促。扶蘇對蒙恬說了最後一句話後，拔劍自殺。 　　每次看到這裡，都叫人恨鐵不成鋼，扶蘇心中哪怕能有一丁點疑心，和蒙恬稍加印證，便能發現其中大有蹊蹺。可他偏偏就萬念俱灰，毫不起疑地配合陰謀三人組做了炮灰。本來明明可以成為男主的，為什麼偏就在關鍵時刻掉了鏈子? 　　直到多年以前挨了父親的責罵，我甩手狠狠給了自己三耳刮子，摔門而出，在沉沉黑夜裡走完二裡路，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我最深愛的人，傷我卻是最深。沒有深愛，又哪來傷害？越至親，越委屈，越到深處，越是哀莫大於心死。幸運的是傷害於我的程度，等於三耳刮子，而於扶蘇的程度，便是自殺。 　　他死前對蒙恬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父而賜子死，尚安復請！ 　　僅僅一個“而”字，道盡他心中無限悲憤和心酸，“身為人父而令子死”和“父令子死”畢竟不同，對吧？遺憾的是，他篤定地認為，這就是他親愛的父皇對他的態度，冷漠絕決到如此這般地步，他最終選擇用自己的鮮血祭奠了“父皇”的陰冷無情。而父皇給他那封“以兵屬蒙恬，與喪，會鹹陽而葬”的遺詔，也許早已如他的命運一般，焚毀成灰，飄散在歷史的夜空當中...... 　　從某種角度，我甚至對這位“在三十餘歲，因本不是父親詔書的詔書而選擇自殺”的大男孩，存有一份敬意。盡管他明顯缺乏城府，情緒很容易戰勝理智，如同曾經那個挨了自己耳刮子的我，不知怎麼就忽然悲憤難平。而於他而言，他不僅知道為什麼，也理所當然悲憤欲絕。他之所以跑到長城監軍，隻因兩年前在父親麵前說了一句，在他看來本該說的話。 　　□坑儒 　　始皇三十五年，盧生進言皇帝：真人與天地同壽，淩雲駕霧，清凈無憂，臣子若知陛下居處，則會妨礙真人前來。他請皇帝隱蔽行跡，避惡鬼、見真人，可以得長生不死藥。秦始皇從此不稱“朕”，自稱“真人”。他令人打通鹹陽二百裡以內宮殿，將鐘鼓與美人安置其中，下令凡泄露皇帝行蹤者，盡皆處死。 　　可有一天他移駕梁山宮，在山上望見丞相李斯出行儀仗，車騎眾多，感覺很是不爽。他身邊有人將此事告訴了李斯，李斯趕緊精簡隨從。 　　等秦始皇再次看到李斯車隊時，他就馬上明白怎麼回事了，身邊有人給丞相李斯通風報信不說，泄露行藏這會妨礙長生不老千秋大計，這絕對要殺無赦。 　　他將當時在身邊的人逮捕逐一審問，誰都知道這是掉腦瓜子的大事情，皇帝怒火上頭保不準連三族都要連帶上，這誰敢承認。 　　沒人承認是吧?好辦，給“真人”全砍了。從此以後，群臣聽事全在鹹陽宮，除此之外，沒人知道皇帝究竟在哪。 　　按說此事也就這麼過去了，可偏就有人過不去，這為後邊的“坑儒”拉開了序幕。 　　盧生和侯生私議始皇帝剛愎自用，刑殺立威，按照秦法，方士占星一類如果不能得到驗證，便是死罪：“不驗，輒死”。所以就算已有三百多位觀星望氣的專家學者，卻都因此畏忌阿諛，不敢指出皇帝過錯。偏偏秦始皇還很勤政，決定天下大小事時事必躬親。在他們看來，秦始皇如此迷戀權力，斷不可為他求得長生不死之藥。於是倆人這麼一合計，乾脆跑路一走了事兒。 　　盧生與侯生的對話並非沒有道理，但其中隱藏了一個邏輯：依照秦法，不驗輒死，偏偏秦始皇事必躬親，若想蒙混過關，門兒都沒有。盧生與侯生都是方士，他倆的本職工作，是給秦始皇尋找神仙和靈丹妙藥的，如果找不到神仙和仙藥，他倆就保不住自己這顆腦袋。所以跑了。 　　這叫秦始皇情何以堪，不僅挑戰他的權威，還簡直碾壓智商，他既委屈又憤怒，感覺很是窩囊而且胸意難平。 　　就在去年，他下令收天下無用之書盡皆焚毀，還招集眾多文學方術之士，意在國家太平。方士們說煉丹可以獲得長生不死之藥，他大力支持。然而現在是個啥樣呢？韓眾一去不返，徐市耗費巨萬，真人、仙藥啥的卻是一無所獲。更何況他本對盧生等人尊敬有加且賞賜頗豐，可如今這幫人竟敢妖言惑眾，誹謗他貪戀權勢、殘暴不仁。這真是叫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他派人探查此事，這一探查，竟然發現還有些不怕死的人在街談巷議，這可把皇帝氣壞了。 　　他下令，將這一乾人等捉拿歸案，派禦史一一訊問。盧生侯生倒是跑了，可剩下這些文學方士就倒大黴了。在刑訊之下，被逮捕的人輾轉告發，牽連供出四百六十餘人，這裡邊有儒生、方士、術士及百家之人。震怒之下的秦始皇下令，將四百餘人全部活埋。 　　這就是歷史有名的“坑儒”，與上一年的“焚書”，一起稱作“焚書坑儒”。 　　在無人敢勸，無人敢說的時候，扶蘇站了出來，他對秦始皇進言：“天下初定，遠方百姓尚未歸附，諸生皆是誦法孔子，如今陛下以重法繩治，臣恐天下不安，望陛下明察。”然而結果是“陛下”不僅不明察，而且大怒，於是下放他到蒙恬處做了監軍。 　　這是身為兒臣的扶蘇，給他極為尊敬的父皇講的一句真話，也是一句大實話。盡管是在兩年前，但這或許是秦始皇聽到的最後一句真話，也或許是這父子倆最後一次見麵。找書苑www.zhaoshuyuaｎ.com 　　基於此，他的名分不應該混淆在紛雜的議論當中。有人說：自古太子不將兵，秦始皇既然令扶蘇監軍，那就意味著，他並未將扶蘇當做帝國接班人。而《趙政書》的出世，更是將這種說法推廣開來，許多人認為，秦始皇本就要傳位給少公子胡亥，所謂胡亥篡位殺兄一說，是被寫史之人篡改。 　　關於歷史本身而言，究竟有沒有陰謀論，抑或究竟是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這另當一說。且說因自古太子不將兵，進而引論秦始皇無心讓扶蘇做接班人，實在牽強，因為秦始皇根本就不是個師古之人。他稱皇帝、焚書、封侯、施行郡縣製、統一文字度量衡等，哪件是師古呢？既然不師古，此種說法就不能自圓其說。 　　如果說胡亥篡位殺兄是歷史陰謀論，那麼這個所謂的“陰謀”也太不陰謀了，因為實在沒有必要。雖然陳勝吳廣起義打著扶蘇旗號，但歷史書寫者司馬遷和陳勝沒有任何關係，他根本無需為陳勝證明什麼。既然是陰謀論，那麼顯然指向後來上位的劉邦，基於正統的需要所以渲染胡亥上位的非法與不合理。可劉邦的漢高祖究竟合不合法，根本就不需要證明，來自全國的起義也好、復辟也好，洶湧澎湃、星火燎原，就已經說明了一切，項羽可以作證。雖然盡信書不如無書，但要是真沒有書，這句話連存在的價值都沒了，又哪來的不如無書呢?腦洞並非不可以大開，但開大了就很難復原了。 　　無論如何，扶蘇還是自殺了。大秦帝國最後一點希望都沒了嗎？或許還有，如果沒有那一係列作惡的話。